“唉,怎么能擅自作主,叫赵二勇到上屋提么什亲?”
“天啦,真是诳人的鬼话!明明是他家托赵二勇来说媒,怎么是——”
赵亦秋想,赵二勇虽然不是么什正人君子,但在我的面前,量他也不敢使手腕,所以听了老婆的 回答,完全不相信,说:“背着羊头不认赃,还要给二勇踏茬!他一个大男人,咋会像娘们那样,编 造瞎话,拨弄是非?”
老婆子气愤地说:“不信拉倒,”说罢又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堂屋门“吱溜”一声推开了,赵亦秋从房里出来,一见是田义天的老婆田陈氏,黑起脸 说:“你来搞么什?”
“听说大姐病了,提了点鸡蛋过来看看。”
说罢,她把提篮往桌上一放,喊了声“大姐”,就要往睡房闯。
“站住!”赵亦秋拦住她说:“要看笑声找错了地方!”
说罢,提起竹篮,扔出门外,鸡蛋黄洒了一地。田陈氏气哭了,忍不住嘟囔道:“今天撞着鬼 了,真是不通人性!”
赵亦秋听了,不依不饶,于是吵了起来,赵家婆子艰难地爬了起来,怎么也拦不住。
赵亦秋一气之下,连夜连晚把游廊拆了。在上下院落之间垒起一堵高墙,朝东另开了一道大门, 下决心再也不跟田义天家来往。
这一招奏效后,赵二勇一见沙子户就凑到跟前挑拨说:“村长不知怎么想的,往年公粮任务是摊 给田姓户的,今年跟人家闹翻了,硬是堵么什气,逞么什能,不买人家的帐!”
“那岂不是要我们‘沙子户’摊?妈的,这个忘本的东西!”沙子户纷纷骂道。
他又跑到乡上反映说:“种田纳粮,天经地义,老要人家田姓户替沙子户背任务,不利团结,怕 是不妥吧!”
“可是你们村长说,沙子户做水田都是红脚杆,上不起公粮呀?”接待他的乡财粮干事说。
“那是托辞,事实:上,哪家不是一日三餐白米饭,哪家不是囤满仓满!”
这样一来,赵亦秋成了众矢之的了,田姓人不理他,沙子户骂他,乡政府逼他,老婆子气他…… 搞得他焦头烂额;再加上秋后一算帐,他和田义天家一样的劳力,一样的田地,一样的庄稼,可是收 成都大相径庭。田义天是水田,旱地都获得丰收,上完公粮留足籽种,口粮,还有剩余;丝瓜收入, 扣除投入,净赚三四佰元。
而赵亦秋家,公粮一交,不算籽种,还差一二千口粮,丝瓜也只卖得二百多元,工夫赔了不算, 净赊四十多元。
那天他交完公粮,回到晒谷场,对着那点粮食正发着呆,赵二勇踱了过来,悄声说:“九叔,有 人要卖田,您晓得吗?”
“哪个?买卖田地是走回头路,必然导致两极分化,那可是大是大非问题。”赵亦秋不敢忘记土 改工作组的教诲和做村长的责任,着急地问。
“还有哪个,吴二狗呗。”
吴二狗是沙子户里出了名的二流子,上次为了那条鱼,没有告倒田腊七,反被工作组训斥了一 顿,失去了权组长的信任,从此不再热心政治,一门心思地贪玩贪吃,庄稼做得一塌糊涂,今年又是歉收。那天上完公粮,仓里所剩无几,他拿了条布口袋装粮食去换肉。
“就那么点粮食,你又干吗?”
“嘴内没味道,装点粮换点肉”
“换肉换肉,明天喝西北风?”他媳妇一把夺下口袋说。
“怕么什,没吃的,不会卖田卖地?”
“就那点田地经得起卖吗?折腾光了,看你怎么办!”
“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等你折腾光了,第二次土改又要来了,怕么什?”
赵亦秋想,吴二狗是个不讲理,不要命的家伙,那种人不好对付,于是问:“买家是谁?”
“田育清。”
赵亦秋有着了,立即派民兵传来田育清,招呼他不准买田地,并指出:“你本来是个富裕中农, 当心抓你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
哪知第二天晚上,吴二狗骂骂咧咧地找上门来,嚷道:“田地是共产党分给你老子的,凭么什不 准老子卖?”
“这是党的政策,”赵亦秋气极了,大声吼道:“嘴巴放干净点,充谁的老子?简直不像话!”
“老子一不是地主富农,二不姓田,你管得着吗?”
对田族人要加以监视,这是滕大队长在沙子户内部会议的讲话,是外传不得的。所以赵亦秋再也 忍不住了,上去就要搧他。结果反被吴二狗按倒在地,拳打脚踢,搞得他爬不起来。围观的人倒是不少,但不是害怕吴二狗犯横,就是对赵亦秋不满,一个个的站在一旁看笑声。最后还是田义天赶来,叫两个民兵才把吴二狗拖走。
赵亦秋难受的是,挨了几拳几脚事小,叫田义天看了笑话,丢了面子。所以又气又恨,怄出了一 场大病,躺了个把月,药费花了一大笔,粮食也折腾光了,老婆子唠叨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 活;没那个能耐,当么什村长?趁早甩神棍拉倒!”
“唉,不是滕大队长——”
“滕大队长,滕大队长,挨打受气怎么不露面?沙子户是刺棘一堆,你以为是好背的?反正我们 娘儿是要回赵家岗的!”
“好吧,老子早就不想当那个捞什子村长了,甩神棍拉倒!”
于是,他再也顾不了什么党的政策,滕大队长的嘱托,三锤两棒卖掉田地房屋,还清欠债,一走 了之。
赵二勇的目的达到了,但是怎么才能把村长的位子弄到手呢?想着想着,忽然他眼睛一亮,不觉 自语道:“对,去找滕书记!”
他所说的滕书记就是土改试点大队长滕飞龙。
那次土改试点工作结束后,用滕飞龙总结报告中的话说,挖出了地富反坏各类阶级敌人一、二百 ,摧毁了田家湾这个封建势力的土窝子,实行了土地改革,铲除了田赵族斗的总根子……成绩斐然, 满以为可以升个县长或者县委副书记什么的,哪知试点结束回澴水后却被凉拌了起来。
原来当时省地县政权组成,主要是驻军,其次是地下党和少量民主人士。滕飞龙祘是地下党组织 方面的人。土改试点结后,本来是耍提升他为县长的。审批时,查出他与澴水报社总编胡风分子陈欠实有瓜葛,最终只坐了把县政协副主席交椅。他开始很不服气,后来想清楚了,谁叫你那么喜欢发表 文章,拉扯错了人呢!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决不消沉下去,决心振作起来,另找出路。
当时思想教育有个新说法叫“忆号思甜”,就是煮顿野菜米糠粥,讲讲旧社会的苦。听听革命斗争 的艰苦。滕飞龙当过红军,革命负过伤,于是经常给机关单位,部队学校作收苦思甜报告。一天,媳 妇王春媚提醒说:“飞龙呀,常言道,‘言多必失’,你又是写文章,又是作报告,要记取以前的教 训呀!”
“我是三杆子干部,谁能抓到么什?”
“三杆子,没听说过。我们那里只有二杆子,可那是骂人的话。”
“唉,不是那个意思啊,所谓三杆子就是甩过鞭杆子,扛过枪杆子,摇过笔杆子。那是我光荣履 历,有什么可怕的?”
原来他出身于富农家庭,青年时候种过田,据说还会扶犁耕地,称得上“鞭杆子”;第一次大革 命失败后,上井岗山,参加红军,打过游击负过伤,这就是所谓的“枪杆子”;后来,转入白区,曾 在澴水新四军地下兵站工作过,其公开身份是澴水女子师范学校总务处干事,人称滕老师,也曾有过文章见报,所以他才自诩“笔杆子”。
一天省委农工部的宣传处长田兆兰下来检查工作,在农村干部培训班上碰到滕飞龙作忆苦思甜报 告。田处长听了觉得他是个人才,当天就约见了他。田处长说:“滕飞龙同志,报告很有水平,请 问,您是什么出身,担任么什职务?”
“我是‘三杆子’干部,种过地,打过仗,当过老师。”滕飞龙吹嘘道,“眼下嘛,担任澴水政 协副主席”,算是闲缺。
“怎么会那样呢?”田处长说:“当前农村工作处在一个复杂的大格革的前夕,您有理论,又有 实践,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在政协赋闲呢?”
滕飞龙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我要找县委谈谈。”
滕飞龙又摇了摇头,说:“谢谢,不必了。”
“要不这样,部内决定举办首批‘农村问题研讨班,’您来参加,,然后解决调动问题,您看怎 么样?”
“那就谢谢了!”
研讨班办在省委党校,打的牌子是省委主办,参加的都是各部委办,地市委头头脑脑的人物。那 些人大都是些大老粗,与滕飞龙相比就是差那么一个‘笔杆子’。所以党校的马校长,指定他为辅导员。于是大家都口口声声叫他‘腾老师’,常常令他陶醉不己。尤其是那次“理论擂台”会上,他力挫群雄,受到省委农工部鲁部长的表扬,使他十分兴奋,一有空闲,那难忘的一幕幕便浮上心头。
打擂台,原本是古代切磋武艺,选拔人才惯用的办法。为了促进理论研究,从而达到取长补短, 共同提高之目的,常常借用之,称之为“理论擂台。”
那天,打擂开始,马校长首先公布题目:《土地改革以后,我党农村工作何处去?》
一个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嚷了一声“我接擂”,便“嗵嗵嗵”地跳上台去。他说:“中国革命的 根本问题是农民问题,而土改仅仅是解决了土地所有制问题,为了使农民彻底翻身,还必须把他们从 落后的生产桎梏中解放出来,为此,我们要放手让农民发财致富,培养出成千上万的新式富农,并通 过他们实现农业机械化,而步入社会主义新农村。”
“你那是典型的唯生产力论和革命取消论!”一个青年喊道。
马校长纠正说:“打擂不准用暗器,辩论不许扣帽子。有理上台来讲。”
那位青年上得台来,说:“马克思主义是革命论者,土地改革仅仅是补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一 课。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要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社会。为此,我认为必须趁热打铁,效法苏联老大 哥,实现集体农庄化。”
“你这才是不要生产力的唯心论,盲目照搬的经验主义。”中年人回敬道。
“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才是英雄汉,大帽子压人,算么什高手?”
“我是学您的呀,怎么这样霸道呢?”
“好啦,不要进行无原则的攻击!”马校长说:“还有哪位上台?请举手!”
这个问题是个敏感话题,而且有一定难度。虽然说的是:“不揪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 但是在那个年代,谁能保证“秋后”也不算帐?所以,整个大厅都悄悄的,没有人敢吱声。
过了好一会,有人举手了。马校长一见,兴奋地说:“好,滕飞龙同志请。”
会场一阵躁动。马校长摆了摆手,嚷道:“大家请静一静,滕飞龙同志是本期学员中,不多几个 能用马列主义基本原理,研究当前农村工作问题的佼佼者,现在请他上台打擂,大家鼓掌欢迎!”
也许出于礼貌,也许是感激马校长的高抬,也许是感谢大家热烈的掌声和在场的各位领导的敬 意,滕飞龙上得台来,一鞠躬行礼,然后态度鲜明地说;“刚才两位的高见都有片面性,敝人不敢苟同!”
真是语出惊人。全场的目光,似乎唰地一下都转向了他。
“所谓‘百万富农’论,实质上是‘巩固新民主主义秩序’的翻版是完全错误的。要知道,新民 主主义具有过度性特征,不能停下来巩固;停下来,也不能巩固!”
接着他举例说:“我搞土改试点的那个地方,有座叫田家湾的村子。”
提起田家湾,会场上又活跃起来。有人问:“是不是乾隆皇帝赐金匾的那个田家湾?”
“对,就是那个村子。金匾上的五大大字是《方园第一村》;有了皇帝老子撑腰,那里的地主老 财横得不得了,几百年来,欺负一个叫赵家岗的村子,上演了一出一出的族斗,这次土改试点,好不 容易摧毁了那里的封建宗族势力,挖除了族斗的总根子,掺进去了一批沙子户,斗争问题解决了没有 呢?”
“没有。”他有意识地停了停,自答道:“这几年,田姓户与沙子户一直在暗暗较劲。赵复祥与田守一都是贫农成份,劳动力也不差上下,可是赵复祥初来乍到,不熟悉种水田,这年早晚两季庄稼 共收粮食二千一百多斤,而田守一却收了四千多斤,几乎相差一半。”
趁他停下来时当儿,有人议论道:“如果是个别户,也许是偶然现象说明不了么什问题。”
“不,这样例子还多,再如赵亦秋与田义天,一个村长,一个是村农会主席,两家较劲种丝瓜, 秋后一算账,田义天家净收三、四佰元,而赵亦秋却赔了四十元,赵复祥,赵亦秋无可奈何,只好卖 掉土地房屋,搬回老家赵家岗故居。”滕飞龙分析说:“这一事实说明么什问题呢?说明‘小农经济 无时无刻都在产生资本主义,’听凭泛滥,必定导致资本主义复辟。因此,我们应该不断革命!”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通俗易懂,解开了不少人的疑惑,确实有水平,大厅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 声。
那青年兴奋地说:“我完全支持您的见解,所以主张效法苏联老大哥,推行农业集体农庄化!”
“不,我开头说过,您的主张有片面性,也是错误的。”滕飞龙毫不留情地说:“就拿骑自行车 作比方吧,大家都晓得,骑车不能跨越,只能一圈一圈地滚动前行,遇到沟壑必须下车,否则就会拌 跤。苏联集体农庄是社会主义性质的,而我国农村才刚刚补完新民主主义革命这一课,两者之间,隔 着一条好大的鸿沟。照搬好比跨越必然摔倒,因此不可取!”
“比方只能说明二者间的形似,不能说明其本质关系,我还是不服。”那青年说。
“好吧,那就谈谈本质吧,”滕飞龙说:“集体农庄的本质是么什呢?答曰:社会主义。因此不 能存在阶级和阶级斗争。于是苏联政府就把富农和其他一切阶级异已分子统统流放到西北利亚垦荒。 要做到这一点,没有广大农民群众支持是不行的。而我们的农民却没有那个政治觉悟,就说那个田家湾吧,我们为了彻底根除族斗,计划掺一批沙子户进去,需要迁一批地富反坏家庭出来,哪知每走一 步,都要付出艰苦,反而复之,几乎夭折。么什原因呢?农民群众觉悟太低,他们把亲情,族情看得 比阶级情,同志情更重,更大,千方百计地抑制,甚至破坏。这样的群众基础,怎么能建起社会主义 的集体农庄呢?”
这时,青年人,中年人不约而同发难道:“既然我们都不对,那么,您的主张呢?”
“我的看法是,既然客观事物是不停地向前发展的,所以要不停地搞运动,而事物的发展,又有 量变质变之虽,质变又是以量变为基础的,所以每搞一次运动,需要给予一定的时间消化,巩固,把二者结合起来,就是不断革命论与革命发展阶段论相结合,朝着共产主义大目标,不断地向前推 进。”
哗哗哗,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想起这些正在自我陶醉之时,忽然“吱溜”一声,门推开了,伸进一颗光头脑袋,胆胆怯怯地问 道:“滕……滕书记……在吗?”
滕飞龙这才回过神来,随口问了声‘谁呀?’没想到那人竟轻轻地走了进来,滕飞龙一脸的不高 兴,正要训人,可是一看,认得,嘴边的话只好忍住,绷着个脸,不大高兴地问:“有事吗?”
“也没有么什大事,我家老三带回一把人参,您操的心多,用得着,就给您拿来了。”
说着,就从怀内掏出一卷长纸包,双手递了过来。滕飞龙打开一看,闻了闻,挺有香味,推辞 说:“那不好吧?您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呢?”
“没啥没啥,您辛辛苦苦,还不都是为了我们沙子户。”
“好吧,这是好东西,将来把钱给您。”
“那是么什话,我怎么能要钱呢?”赵二勇说:“您走后,可把我们沙子户想苦了!上个月听说您下来当我们的区委书记,可把大伙高兴极了!”
三水虽然是个大区,但区委书记不过才是部级干部,而且还是省委农工部一再作工作,县委才不 得已任命的。以滕飞龙的脾气,本来是不打算接受的。但研讨班结业时,农工部鲁部长找他谈话,夸 奖他毛泽东思想学得好,用得活,勉励他再接再励,好好努力。
接着鲁部长话锋一转,说:“根据省委部署,部里打算下去抓一个点,从而摸出经验,指导一 般。这个点,初步意思就是你熟悉的田家湾,这也就是我们一再要求澴水县委任命你为三水区委书记的原因。”
腾飞龙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我错怪县委了,这里是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于是说:“谢谢领 导的信任,只是地位卑……”
“再给你个‘省委农工部政策研究员’的头衔,等拿出成绩来再提升。”鲁部长快人快语,拦住 他的话说。
上任后,本来想到田家湾看看的。可是麻烦事不断,搞得他很是烦躁,今天赵二勇送来这么贵重 的礼物,可见他的情意,于是连忙泡茶掸座。谈起田家湾的近况。赵二勇这才按预先编好的腹稿,把田姓户怎么排挤沙子户,沙子户怎么待不下去,赵亦秋怎么立场不稳,自动田神棍搬回赵家岗等等事 由说了一遍。
“啥?这个赵亦秋,那叫临阵脱逃!”腾飞龙生气地说,“这样吧,你来接替他当村长!”
赵二勇想的就是这个,但还是假巴意思说:“我……我怕是不行吧?”
“怎么就不行?,这个位置,我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这样一来,赵二勇就如愿以偿了。上任伊始,他就狠抓阶级斗争。先是按照区委指示,把地主、 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的系列进行大排队,从而更好地监督他们,打击他们,禁锢他们。接着开 展对敌斗争,首先斗争了新生富农分子田育清,清算他收买双壁大院下屋、撵走原村长赵亦秋的罪 行。田育清被逼无奈,只得搬出双壁大院,让给赵二勇才算过关。
接着,又这撤销了村委会主任田义天的职务,并将他的阶级成份新升为上中农,还企图将他撵出 双壁大院,幸亏田老六及时找了田兆新,刚好碰上田兆兰,田兆兰找到滕飞龙,滕飞龙出面劝止,赵 二勇的阴谋才未得逞。
不久,开展粮油棉花统购运动。赵二勇将统购任务全数摊给了田姓户,硬是逼着他们“没有余粮 卖口粮,口粮不够买黑市粮。”闹得田姓族人鸡犬不宁,哀声载道。
豆腐匠田腊七孩子多,好几个没赶上土改,田地本来就不够种,上完余粮,口粮都不够吃,这次 又分摊了三千斤余粮任务。田腊七没有办法,跑去找田义天想法。他说:“七叔,那个王八蛋存心不 让老子们活,您领头咱们联名去告他去。”
田义天摇了摇头,没吱声。
不几天后,村长赵二勇的儿子赵长命忽然失踪了。这下田家湾可炸锅了。赵二勇气急败坏,大叫 大嚷:“这是阶级报复!”一连派出几路民兵四处寻找。
后晌,终于在泗水湾石头坑内找到。那孩子本来就呆头呆脑的,在石头坑摔了那几下,就更加不 灵醒了,只见他躲在石头摊上,一个劲地喊:“饿!痛!”。问他“是哪个推他下来的,他也不晓得 说。”赵二勇的堂客尚小玲的牌友尤二嫂见了觉得蹊跷,问道:“村长手里怕是什么有什么冤魂吧, 这伢儿好像是中了邪。”
他这话把村长赵二勇提醒了,他想一定是堂妹夫田永生。于是连忙去买香烛纸钱到堂表妹夫坟上 祭拜。边磕头边哀求道:“堂妹夫呀,饶了我吧,那回是工作组叫我干的呀,我也不晓得后果是那样 糟的,事已至此,饶了我吧,我一定把堂妹和外甥照看好,算是赎罪,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尚小玲哪晓得里面的秘密,她最见不的是自己的男人听别的女人摆弄!等赵二勇上坟回来,便骂 道:“木鱼脑袋,听他鬼话就当真?叫我看,肯定是有人报复。”
赵二勇被搞得六神无主,听堂客这么一说,觉得在理,心想阶级报复可能性更大,自己得罪的人 那么多,会是哪一个呢?他的堂客尚晓玲见他呆呆出神,又嚷道:“说你是个木鱼脑壳就是一点不 错,亏你还是个村长,一点主见都没有,不会悄悄派人守在那里?”
“守在那里搞什么呀?”
“做了短寿的事的人肯定会心虚,准会三不时跑去打探,抓来一审不就清楚了?”
“可是,这半天了。好多人都晓得呀!”
“宁可信其有,试试看总比不试强。”
“好吧,我亲自去。” 也是该当田义天倒霉。当时黑市粮不好买,第一批四千斤数额不算小,那天田义天总是早早出 门,今天好不容易买够余粮差额,刚到粮栈交齐,回来路过泗水湾,被赵二勇一把抓住。田义天以为 是因为余粮任务,忙说:“我第一批刚交齐了,你看这是收据单。”
“今天不看这个,抓起来,跟我们走!”赵二勇身后的民兵说。
“凭么什抓我?”
“乌龟吃亮瓦虫,你心内清楚”赵二勇说:“我问你,是来打探孩子是吗?”
“么什孩子不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长命是不是你推下乱石滩的?”
田义天终于明白了,回想起那天田腊七的话,心想难道是他?但不能说,所以没吱声。
赵二勇以为他是默认了,冷笑了声说:“一猜就晓得是你,升了你的阶级,撤了你的官职,派了 你的余粮任务,早就晓得你会怀恨在心,只是没有想到,看你老实巴交的,出手这么狠毒!”
回头,他吩咐道:“捆起来,关到村公所。”
“没有,不是我干的”田义天这才急了,大声嚷道,“冤枉,冤枉!”
“不认帐,加重惩罚!”
田义天的儿子田育来是个火爆性子,得到这个信,抄起一把榔头就要去找赵二勇拼命。他姆妈田 陈氏连忙一把将他抱住,说:“我的小祖宗,你斗得过人家吗?要拼命,先把妈砸死!”
田育来这才放下铁榔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田陈氏说:“哭有么什用?快打上灯笼,陪姆妈找你舅舅想着。”
田育来有个舅舅叫陈三货,是赵二勇的表兄弟,两人相交不错。陈三货为人热心快肠,很讲义 气,爱交朋友,喜欢抱打不平,解人急难,问明情况后,安慰道:“大姐请宽心,这事包在我身 上。”
陈三货来到田家湾村公所时,省委农工部的点干部正在分析情况,劝说赵二勇道:“孩子可能是 脑震荡,还是先送医院吧!”
据点干部的负责同志说:“无凭无据,滥用私刑,严刑逼供要不得,我劝你还是把人放了吧!”
“好吧,那就先看医生。”赵二勇这才让步,说:“三货老表见识多,那就陪我作个伴吧。”
来到三水中心医院,医生边检查边批评说:“都大半天了,怎么才送来呢?”
“不要紧吧?”等医生检查完毕,陈三货问。
“生命不会有危险,就怕有后遗症,留院观察吧!”
接着医生开了张单子,说:“快去交费办住院手续。”
赵二勇拿着单子,盯着上面写的住院费叁拾捌元发呆。陈三货明白了,说:“老表是不是手头不 方便,没关系,我上书店去取。”
原来陈三货是新华书店三水营业所的主任 。
住院手续办好后,赵二勇的眉头才算舒展了一点,陈三货趁机劝道:“省上干部的意见是对的, 快把人放了,不然捅到上面,问您个私设公堂,滥用私刑,事情就被动了!”
“随随便便放人,岂不是承认自己搞错了?”
“人家一天都不在屋内,就是搞错了嘛。”
“他对我气最大,不是他还会有谁呢?”
“可人家没有作案的时间呀?”
“那总得给我一个台阶下呀!”
“一边是吃冤枉,在受罪;一边是要耍威风,要台阶!您说:“谁轻谁重?”陈三货说,“把钥 匙给我,我去放人,算得上是个台阶吧?”
“不行,这住院费要他拿,算药费也行,上下屋的,沾亲带故,算看孩子也行。”
“唉,老表,算服了您!” 一番话把赵二勇说的面红耳赤。片刻,他补充说:“当然,我也不要他白拿钱,下批余粮追加任 务二十斤,我给他免了,让他占点赢头。”
陈三货明白,再说无益,就拿了钥匙,赶回田家湾放人,他一直把田义天送到家,说:“大姐, 人我给您送回来了。”
“谢谢他舅伯,真是难为您了”田陈氏感激说。
“您先别说谢,唉,有句话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您听了可不要怄气。”
“他舅伯,您的大恩大德感激都来不及,么什话,尽管说。”
陈三货不敢直言,转了个弯子,变通说:“我那个老表说,第二次余粮任务您家是两千斤,给您 免了,您再出三十八元钱,上下屋的,算是看在孩子,取个和吧!”
“那也算取和?简单是讹诈!不给,坚决不给!”田育来抢着说。
田陈氏拦住说:“我的小祖宗,算了吧,三十八块钱算不了么什,多亏你舅伯说合,别再给添乱 了!”
趁这个当儿,跟田义天聊了几句。他说:“给您摊了多少斤余粮?”
“第一批四千斤,第二批二千斤,共是六千斤。”
陈三货听了,暗暗一惊,又问:“拿得出来吧!”
“唉,哪有那么多,我家只有三亩半水田,六个人吃饭,留足种籽口粮,余不了多少,好在种丝 瓜卖了几百块钱,那就买黑市粮呗,有么什办法呢?”
这时,田陈氏取出钱来,一个劲地叹气。陈三货只好安慰说:“姐姐妹夫,这钱财本是身外之 物,看淡点,保重身子要紧。”
然而,这场风波并没有结束。晚上反映到区上,滕书记与宋区长争发了恼。
“这是阶级斗争问题,赵二勇做得对!”滕书记说。
“哪那么多的阶级斗争?”宋区长说:“一个伢儿瞎跑,出了点事故不值得大惊小怪。赵二勇的 违法乱纪倒是要好好纠正!”
“阶级斗争无时不有时时有,无处不有处处有,同志,不要犯糊涂!”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赵二勇是沙子户,又是负责一村统购粮的积极分子,当然会招来田族封建残余势力和富裕农民 的嫉恨,暗害他的儿子是必然的,这不是阶级斗争是么什?”
“你的高谈阔论我不敢苟同,我只晓得办案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能严刑逼供。”
“借口证据,又不下去调查只能说明你右倾!”
“不加调查就作结论,我要说你主观武断!”
结果,不欢而散。
没这几天,田家湾又出件不算小的案子。就是村长赵二勇家的柴禾垛子叫人烧了个精光。赵二勇 发疯似的,一口气抓了十多个嫌疑人。严刑拷打,搞得一湾人鸡犬不宁。
原来赵长命住院的第二天,赵二勇才去向滕书记汇报。滕书记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倒不认为是田 义天干的,要他回去再调查。赵二勇查了个遍,没有一点名堂,自己也就泄气了。赵长命出院的那天,赵二勇夫妇见孩子傻不楞登的样子,十分冒火。尚小玲说:“走,给姓滕的抱去,要他派人下去破案。”
滕书记见了,也很过不得。他说:“这是阶级斗争问题,我叫区上派人来侦破,你们先回去 吧!”
后来听说书记,区长吵了架,区上不派人了。赵二勇一气之下,借征收余粮之机,谁不顺眼就抄 家搜查,搜不着粮食就捆人,几天功夫逼出了四条人命,田家湾一片恐怖!问题反映到滕书记那里, 他说:“这是一场运动,死几个人没么什了不起!”
赵二勇整红了眼,那天后响,他带领民兵来到田福明家,田福明是田福太的哥哥,是个哑巴,这 次也摊派了五百斤余粮,一个哑巴,哪懂得什么统购任务,没事人似的,一斤粮也没缴,正巧,田福太提前释放回来,刚刚到家。
“我们是来催缴统购粮的。”赵二勇说:“你哥是哑巴,不懂事理,你是受过教育的,快叫他缴 吧!”
其实十个哑巴九个精。只见他一个劲地“啊啊啊”,又是比比划划又是使眼色。田福太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说,刚够一个人吃的,又添了兄弟,哪有余粮卖?于是向赵二勇求情。赵二勇却不买帐, 骂道:“妈的,装穷叫苦,搜!”
民兵吴二狗上前就要开仓门,哑巴急了,扑上去阻拦。吴二狗用力一脚把哑巴踢了个仰面朝天。 田福太一见火了,卸了根板凳腿砸去,痛得吴二狗“哎哟,哎哟”直叫。
“妈的,一个前科犯胆敢行凶!”赵二勇骂道:“哥们,一齐上,狠狠地打!”
民兵人多,田福太哪经受得了,不一会民兵断指七就嚷:“不好了,没气了!”
赵二勇走了垅去踢了踢,没有反应。他于是说:“狗杂种,这样不经打?走,今天收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凉风吹来,田福太打了个冷颤,苏醒过来了。他想起哑巴哥哥,不禁有 些焦急,想点个灯,又找不见火柴,摸着找了个遍,满屋没有人。这时隐隐约约传来噪嚷声。他觉得 情况有些不妙,找了根棍子柱着,一跛一拐地寻声摸去,出了巷道,这才望见赵二勇的柴草屋垮了, 柴禾垛子烧成了一 堆灰,还在冒着余烟。
这时,忽然,一声声惨叫传来,田福太循声望去,这才看见,树从那边,火把照耀下,吊着好多 人,可能有一二十个,他的哑巴哥哥也在里面。不远处三三两两立着不少群众,抽抽泣泣,哭哭啼 啼,叫爹喊爷,可又不敢拢去。
田福太又恨又急,不禁浑身颤抖,连忙“笃笃笃”的几个跨步,来到光亮处,大声嚷道:“火是老子点的,把他们都放了!”
哑巴哥哥见了,明白兄弟的用意,急得双腿乱踢,“呜呜”直叫。
赵二勇走了过来,不无揶揄地说:“你这个前科犯,刚才不是断气了的吗?”
“阎王爷不收我,我又换过气来了,”田福太说:“请您行个好,把他们都放了吧!”
“好吧,那就统统放下来,撂到村委会,先冻他们一晚再说。”
田老六急了,连忙摸黑到三水找田兆新想着。田兆新立即去向宋区长报告。宋区长听了十分生 气,连夜带人赶到田家湾召开群众大会,宣布赵二勇停职反省,听候处理;纵火一案,待后调查,所抓之人一律释放。
赵二勇当然不服,次日一早就跑去向滕书记哭诉。滕书记听了十分冒火,当下就去找宋区长,一 见面就质问:“田福太承认是他放的火,你为么什把他放了?”
“据我调查,田福太被打得昏死过去,火烧过后他才苏醒,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滕书记明知理亏,换了角度说:“赵二勇是这次统购运动的领头人,积极分子,纵然有些过火之 处,但也不能泼冷水,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呀?”
“他也配称积极分子?”宋区长说,“滥加统购任务,随意抄家抓人和设公堂,严刑逼打,逼死四条人命,是个地地道道的违法乱纪分子。这样的人,我看应该查办!”
滕书记一听火气直冒,威胁说;“你敢,考虑你的阶级立场问题!”
“我老宋根正苗红,是个长征牌的老革命,立场问题早就解决了!”
这句话顶得滕书记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滕某人虽然当过红军,但没有参加过长征,牌子没有宋 区长硬,更恼火的是,宋区长逼着他,将赵二勇的劣迹整理成材料上报县上,县上曾派人下来调查核 实。在这个问题上,县上领导对滕飞龙提了不少质疑甚至批评。滕书记于是暗下决心,非把这个宋某 人挤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