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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影，刀剑交击。
是我的刀，和将军的剑。
将军的剑是霸王名剑，而我手中只是普通的朴刀。
刀断。
将军手中寒光一闪，剑直刺我双目。
“啊——！！”
我一声大叫，猛地张开双眼，才发觉不过是早晨的阳光射在我的脸上。
门外传来婢女柔和的声音：“将军请铁先生醒后速到养生殿议事。”
“知道了！”
我嘘了一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苦笑一声。
六年了。
我在将军麾下已潜伏六年，由一个无名小卒变为他最宠爱的第一勇士，却仍找不到刺杀他的机会。
在这六年中，我所忠诚的义军，已被将军剿灭大半，闻说连首领也死在将军的剑下。
只剩下我，孤独地等待着刺杀的机会，复仇的机会。
当年首领送我离开时，也只说了一个字：等。
将军终究会老，而我很年轻。
可是，仇恨如锥刺心，我偏还要对仇人唯命是从，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
就如今天，我依旧要到养生殿去侍奉这个魔鬼！
二
殿门开了，刘公公站在门口，暧昧地微笑着。
我不由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谁都不喜欢刘公公的笑，可是谁都得忍受，因为刘公公和我铁飞，是将军麾下齐名的两大高手。
忍耐，每个人都在忍耐。
收敛自己的个性、表情，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应站的地方，否则喜怒无常的将军，随时会斩你一剑。
何况最近将军几乎每天的心情都很差。
不过，今天例外。
他在笑。
然后我注意到大殿里站着一个陌生人。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可是看他佝偻的背部和一脸的沧桑，又似是已经经历了百年风雨。更惹人注目的是，他怀中竟抱着半副骸骨。骸骨骨架瘦削，生前若非女子便是少年，然只剩下腰部以上的一截。
“铁飞，来得正好，这位是从黑暗森林里出来的黎不老先生。”
陌生人转向我鞠躬问安，我才看见他眼中带着深深哀怨，叫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我不禁向他怀中骸骨望了一眼。黎不老见我望着那副骸骨，便道：“这是我妻子的遗骨。”
我忙抱拳道：“得罪了。”心下却着实位这人的痴情所动。
“黎先生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人，铁飞你可要好好向他请教养生之道，哈哈！”将军的今天的心情看来实在好极。
我的心却在此刻坠进万丈深渊——若给将军掌握了长生不老之术，我哪里还有报仇的机会？
“其实在下只是机缘之下吃过异物血肉，稍为长寿而已。”
黎不老的语气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
“那吃阁下的血肉是否也同样能长生不老？”
我的语气冰冷而强硬，借以掩饰我心中的惶乱。
黎不老摇头：“吃过异物后我的血肉已带毒。”
“很好，我便找人来试试你的毒。”
将军的语气轻描淡写，殿中诸人脸上却齐齐变色。
凡有资格站在养生殿中的人虽享受着舒适高贵的生活，却也时刻准备着赴死。
然后将军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其他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却知道这是将军给我的特权——当他用眼色示意时，我可以对殿上任何一人出手。
我的刀出鞘，划过黎不老的胸前。
血溅！
我一回手，刀已牵引着鲜血在半空中翻腾，随着我的刀越舞越快，四散的血花渐渐为我的刀势所动，连成一条血线。
“好刀法！”黎不老捂着胸口，眼中却有狂喜之意。
“接刀！”我暴喝一声，手中刀向刘公公一指，那血线便直向他飞去，不偏不倚正射在他的脸上。
刘公公立即倒在地上，一张脸变得青蓝。
好毒的血！
殿上众人尽皆骇然；再看黎不老时，他缓缓褪下上衣，胸前刀伤竟已消失。
“好！很好！就请黎先生带路，将那异物呈上给本将军。”
“在下有一请求，务请铁飞先生率一千军士与在下同行，捕猎异物之事方更易成功。”
将军点头：“至于黎先生自己可还有什么要求？”
“但请将军准许在下事后杀了那异物以报杀妻之仇！”
黎不老眼里迸出红光，显是对那异物仇恨非常。
报仇，又是报仇。
人世间竟然有这许多仇怨，连长生不死的人也无法看破。
我看着黎不老，只觉他身上隐隐便有我的影子，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便不知不觉地泛上心头。
三
黑暗森林是我国最神秘恐怖之处。早在十七年前，上一代将军曾经驱兵五百，入林探秘，结果无一人生还。传说这五百将士，都已化为厉鬼，侍机噬吃每个胆敢入林的人。
人们都怕死，所以怕鬼。
黎不老却永不会死，所以尽管林中阴风阵阵，怪叫声声，他却抱着那半副骸骨，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自行前进，悠然自得得仿如在家中后园散步。
我把将军拨给的一千勇士分作十队，一字长蛇列开，首尾呼应，但这不见天日的仍叫所有人胆战心惊。
“铁兄的刀法真是世上少有。”
一路行来，黎不老已经把这话说了不下十次，似乎这世上除了刀法便别无要事。纵然我刻意保持沉默，此刻也不得不道：“黎先生过奖了，其实再好的刀客也敌不过岁月，黎先生能长生不老，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黎不老眼中却陡增几分哀怨神色，竟不再言语。
奇怪，难道不老不死反令他如此忧郁？
恰在此刻，殿后的一支队伍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怪物——”
只听得四五声刀剑交击之响，一切又归于寂静。
所有兵士脸上登时变色，黎不老却只淡淡道：“他来了。”
我不慌不忙发令：全军集中向后挺进。
只行得一会，便看见百多名军士四散倒在一个池塘边。有的是被利器所杀，伤口十分整齐，另一些则似是被野兽咬过，状甚恐怖。
能在短时间内把场中众人残杀，那异物殊非简单。
还未等我有令，池中“咕”地冒出气泡，跟着，一个浑身发绿的物体自池中一扑而出，继而金光一闪，当先的十余兵士便纷纷倒下。
飞血漫天，原来是一把金刀，在那物体手下，把勇士的热血挥向半空。
全军立时后退数十步，不及后退者，全在刀下丧生。
此时放才看清那异物的真面目。
只见它全身覆满惨绿鳞片，头上手上长着鳍片，双眼滚圆泛黄，嘴阔至耳，嘴边有长须，肚滚圆，无脚，下半身有如蛇般，而尾部却分叉如同大鱼。
更令我瞩目的，是它手中的刀。
金黄色的刀身，就像太阳般璀璨夺目，当是传闻中上代将军的“斩日刀”。
有刀若此，便不必惧怕将军的霸王剑。
我一挥手，第一队一百名勇士，一拥而上。
那异物尾部在地上一拍，借力全身弹上半空，继而冲入人群中。
血肉横飞，一时间场中全是我军的惨叫。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是人还是鱼？”
黎不老的脸色凝重起来：“铁兄可称其为‘人鱼’。传闻这黑暗森林就是这等怪物栖身之处，吃其血肉便可长生不老。”
我吸一口气，已决定把这怪物杀了之后火化，绝不让将军如愿以尝。
转眼间，那一百兵士已被杀个精光，我身后无人再敢出战。
我大喝一声，一蹬马鞍，向那怪物飞扑而去，众人见我身先士卒，顿时也一哄而上。
敌人只有一个，用人海战术定必可以把它击倒。
我先使个虚招，把刀往它眼前一递，然后真气一沉，坠下身来。
它见我刀递向它眼睛，果然举刀来挡，中门便大开。
我正好于此时沉身，挥刀，立即在它的圆肚上开了一道口子，腐臭之气顿时从它伤口中扑出，似是它的五脏六腑已全部烂掉。
我顺势滚出几丈开外，心中暗暗吃惊：刚才一刀已经用上我的八成力量，满以为可以把它一刀两段，不料却只划了浅浅一道伤口，这怪物当真可怕！
眼见它负伤后怪叫一声，刀一插地，借一插之力反跃入树林深处。
“留下三百军士跟随黎先生，其余的跟我追！”
我匆忙回头，忽看见黎不老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似是另有图谋。
我一怔，却也顾不上这许多，驱马直往树林深处闯去。
四
好霸道的斩日刀！
一路追来，跟随我的五百兵士，竟已过半损在怪物的刀下。
碎折的兵器，残缺的肢体，一地的血。
这追杀之路，简直成了一条血路。
幸而那怪物也多处受伤，目下越走越慢，终于在另一个湖边停了下来。
这里和适才的黑暗密林截然不同，阳光透过树丛射进来，湖面波光粼粼，湖畔鸟语花香，犹如隔世桃源般美丽。
细看之下，湖边竟立了一座坟墓。
这里莫非有人居住？
但这种情形怎容我细想。我一举刀，余下的兵士便分开三路冲上，吧怪物重重包围。
怪物“呱”地一声大叫，用斩日刀抡了一圈，竟摆出个精妙的起手式来。
我暗叫不好，正想下令后撤，斩日刀刀势已起，赫然是一招精妙无比的刀法。只见金光大盛，自人群中不断渗出，待招至一半，渗出的血光已盖过了金光。跟着金光又似化作一团光球，在人群中翻来滚去，待到金光收歇，场中已是尸横遍野。
刹那间这湖光美景，已变成一个人间地狱。
而我方剩下不过十来人。
怪物再怪叫一声，向我们疾冲而来。
我一个飞跃，恰恰避过斩日刀的一刺，可怜我坐骑却被一分为二。
怪物手一动，刀已幻化为无数金影，直袭我下盘。
幸好这里尽是千年古树，树上垂下手臂粗的长藤，正好为我所用。
我一手抓住长藤，双脚一收，正好避过一劫。
怪物尾部一摆，打在地上，欲借反弹之力冲上来，但冲到一半便力竭坠地。
“上树！”发觉那怪物无法及高，我心中大喜。
可是怪物反应也极快，甫落地便重施刚才的可怕刀招，瞬时金光四起，剩下的十多名兵士无一幸免。
然而就在这金光之中，蓦然升起一股黑气。
待怪物收了刀势，我才居高临下看个清楚：那黑气源自怪物天灵盖上一道裂口，此刻还汨汨流出紫色液体。
怪物连施两下杀招，看来甚是疲倦。
这是我的唯一机会。
我一扬手，手中刀直射怪物头顶裂缝。
怪物举双手一挡，虽挡住我的刀，但双手也被震开。
这时它的头顶可说全无防范。
而我还有藏在怀中，侍机暗杀将军所用的利器吞龙匕首。
我飞扑而下，手中匕首深深插入那道裂口之中。
怪物狂吼一声，一口咬在我的胸前，顿时传出“嗤嗤”的销熔之声。
这怪物竟也身负剧毒！
我只觉胸前有如烈火焚烧，狂叫之下，手下更添力道，把匕首插得更深！
怪物哀号一声，颓然倒下；我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然后有人从我身边捡起了斩日刀，放在我颈边。
“你可以死了。”
我抬头。
是黎不老冷冷的目光。
五
手起，刀落。
快、狠、准！
黎不老的刀术竟也不差。
我万念俱灰，鼓起最后一分力气，扑上前去一把抱住黎不老咬向他咽喉。虽明知此人是不死之身，但我只求一泄心中愤怒，哪管得了这许多。
黎不老似是吃了一惊，手一颤，刀只砍在我大腿上，入肉不深。
他左手大力一推，我便跌在一旁。跟着那斩日刀犹如骤雨般向我身上砍落。
本能地，我手脚并用，狗一样爬了开去，可全身上下依然中了许多刀，血流如注，在我身后拖出一条血路。
幸好黎不老并没有追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愤怒恶毒神色。
这时我才觉口中满是血腥味，由喉至腹正像被烈火燃烧，不由想起此人血内含有剧毒。
我苦笑一声，浑身一软，瘫在地上。
完了，想不到我大仇未报，就要先命绝于此。
黎不老执刀向我慢慢走来。
可是还未等他步近，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得意的狂笑。
将军的狂笑！
随着笑声，将军从树上飞下，火红战袍，黄金战甲，俨如浑身鲜血的死神降临。
他手中霸王剑上镶着的明珠，今天分外光彩夺目。
“黎先生，想不到本将军会在此出现吧？”
黎不老居然神色自若地一拱手：“小人不欲旁人先将军而啖人鱼血肉，故已将三百兵士和铁飞斩杀，可让将军独享长生不老。”
好狠毒的人！
将军却似颇为受用，望着死去怪物头上的吞龙匕首，微笑道：“铁飞此人是叛党埋在本将军身边的一个刺客，本将军早想俟机取他人头，那三百兵士更是贱如蝼蚁，黎先生杀得好。”
我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只听将军又道：“不过黎先生也请不要再演戏，请把尾巴露出来吧。”
尾巴？
将军手一舞，霸王剑出鞘，无形剑气直射黎不老的驼背，衣衫迸裂之下，竟有一条尾巴自那驼背中倒垂下来，和地上那怪物一模一样。
黎不老也是人鱼？
将军一声冷笑，道：“黎先生不必惊讶，本将军根本从不相信你的鬼话，人鱼血含有剧毒，吃了人鱼肉之后更加会变成怪物，而非你所说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这件事我就早知道。而且自从第一眼看见黎先生，我便知道黎先生才是真正的人鱼。”
黎不老恨恨不已：“你如何知道的？莫非我之前曾露出破绽？”
“先生真是健忘，看来五十年前此处发生的事情，先生已不再放在心上。”
黎不老眼中迸出摄人的怒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将军哈哈一笑，指着那怪物的尸体道：“那正是家父。”
“原来你是那畜生的儿子！当日我早该杀了你！”黎不老咆哮着。
“一门天下，两代将军，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回来找你吧？哈哈哈！”
我虽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却泛起阵阵寒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开始发现整件事中，最愚蠢可怜的原来是我。
被愚弄的愤怒，复仇的执著，驱使我竭力集中身上一点一滴的气力，等待一个最后报复的机会。
将军望着湖边的坟墓，冷冷道：“你妻子的下半身想必就葬在此处。”
说罢把剑往地上一插，霸王剑的无形剑气在地上“嗤嗤”舞动，直指那坟墓，待剑气触及时，那墓便轰然爆开，把尸骨震得从地底直抛上来。
奇怪的是，这具骸骨并没有尾骨。
黎不老仿似疯子般大笑起来。
“这坟墓乃是当年你生父人性未泯之前为葬你母亲而掘，想不到阁下竟然丧尽天良，破坏生母安息之所！当真是大快我心！”
将军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霸王剑自地上一挑，剑气直指黎不老：“今日我就要杀了你这人鱼妖怪为我父母报仇！”
黎不老早有准备，尾一甩，一个后空翻倒跃到我的身旁，阴笑道：“你莫忘了，杀你生母的虽是我，你父亲却是铁飞杀的。”
说罢竟把斩日刀放在我的面前。
“铁兄，你难道不想在死前完成你的心愿？”
我毫不迟疑地捡起斩日刀，不知从何鼓起一股大力，回手先斩黎不老。
黎不老却早已跃开，笑道：“铁兄，上代将军曾用此刀发出黄金刀芒，若你能达到这种境界，未必会输给将军的无形剑气。”
他在利用我。
但明知如此，我也不得不选择与将军一战。
因为这些年来，“杀将军”已变成我生存的唯一目的！
尤其今日，在我死前，作为一个刀客，我也渴望能和将军痛快地放手一搏，用战来结束我的人生。
今日，是我刺杀将军的最好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六
刀光，剑影，刀剑交击。
是我的刀，和将军的剑。
将军的剑是霸王名剑，我的刀是斩日宝刀。
将军手中寒光一闪，剑直刺我双目。
我一回刀，铿锵一声，截下来剑，连霸王剑也被我震开。
久缠我的噩梦，今天终于被打破。
将军连退两步，定定看着我，忽道：“你可知我为何能窥破你的身份？”
的确，我潜伏将军身边一事本是义军的最高机密，怎会如此轻易泄漏？
将军冷笑道：“你最近似乎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恶梦，想必在梦中已多次葬身于本将军刀下，是以在梦中大呼小叫，在门外服侍你婢女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又惊又怒，万未料到竟是几句梦话令我行藏败露。
“今日本将军就要你恶梦成真！”
说罢，将军的剑宛若毒龙，张牙舞爪，把我整个人置于他剑光之下，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龙吟剑法”。
来势汹汹，我根本避无可避，只得完全放弃章法，挺刀狂斩——反正我只求与将军同归于尽。
将军果然一怯，剑势向后一收。
我喝一声，把斩日刀向上一抛，身一压，向前一个翻身，腿一扬，正好踢中坠下的斩日刀，刀顿如离弦之箭，直射将军。
将军举剑一迎，一拍刀身，斩日刀向旁一偏，此招便已瓦解。
但我的人亦已到，向旁一纵，重握斩日刀，拦腰斩向将军。
将军变招也极快，霸王剑于半空一转，压在我的刀上。
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我只觉手中刀一震，几乎把持不住。跟着将军一个反手，把剑绞动，我的刀也随之不断旋转。
我一惊，忙握紧刀柄逆向而转。
一时刀剑火花四迸，就如在握我俩中间形成一道旋涡；锋芒四射，在周遭划下无数刀痕剑痕。
这已纯是内力的比拼。
眼看刀剑越转越快，渐渐已非我两人所能控制。
不约而同地，我俩一起撒手弃刃，任由刀剑双双电射向一边的千年古木。
同一时间，我们的手掌也已互劈在对方胸前，两声闷响过后，我俩各自后退三步。
我定下身来，回想刚才淋漓尽致的交锋，心中只觉痛快无比。
此时，刀剑所插的古木“喀裂”一声，裂开两道长痕，然后“啪”的一声干脆巨响，竟在刀剑劲力爆发之下，分裂成两半，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卷起半天尘土，当真有动地之威！
林中飞鸟受惊，狂叫着四散飞逃。
此情此景，蔚为壮观。
我不禁脱口称赞：“好剑！”
“好刀！”将军也同时大声赞叹。
我们一怔，接着不由大笑起来。
彼此心中，相信已存一份惺惺相惜之感吧？
但今日，生死须分，胜负待定。
是以笑声甫落，我们均纵身往刀剑所在跃去。
凌空中，我们掌刀指剑，来回交拆，各有得失。
眼见刀剑已在手边，我们两手却不断翻腾变换，见招拆招，苦拼多时，才各握刀剑，再互斩一招，这才各自弹开。
将军用剑在身后划个剑圈，红袍即被切下一大截。
“铁飞，你确是这五十年来本将军所见的最强刀客，本将军今日向你行割袍之礼，就当作你侍侯本将军六年的回报！”
“铁飞，现在就看你能否接下本将军最强一招！”
将军举剑挑出数个剑花，起手之精妙，与刚才那怪物不遑多让。
我一惊，刚才那几近毁天灭地的刀招的阴影，猛地袭上心头，不由脸色一变。
将军狞笑道：“你方才想必已见识过家父的高招。但这五十年来，我潜心剑道，不但把刀招演变为剑招，更加入无形剑气，威力增加何止十倍！”
“这招原为诛杀黎不老而设，不过你更值得本将军使用此招。”
我不敢怠慢，把毕生功力全注入斩日刀中，刀身金光更盛。
莫非这就是黎不老所讲的“黄金刀芒”？
我回头一看，黎不老早已爬上一棵大树，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俩的生死决战。
将军脸上杀气滕滕：“黎先生且慢得意，杀了铁飞之后，便轮到阁下。”
将军挥舞之下，无形剑气四溢，霸王剑锋芒毕露，充盈于这一方空间之内。
我的衣衫“嚓嚓”地不断被割开，全身上下陡增多道剑创，疼痛不已。
招未出，单气势已足以把我击溃。
我鼓起全身气力，长啸中，把我最强的劲力全寄于斩日刀上，一拉，一收，横空一斩，两道金色刀芒合成个十字。向将军斩去。
黄金刀芒！我终于发出了黄金刀芒！
将军也长啸不绝，千万道无形剑气鼓动胀裂，剑光骤起，闪寒夺目，正如刚才怪物所展的光球，但气势之强，强上何止百倍。
寒光自金光中暴射而出，我的两道黄金刀芒，终究不敌这绝代剑招，甫一交锋，便溃不成军。
我战意全消，垂刀，任由那剑气穿透我的身体，任由死神向我步步逼近。
“傻瓜！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不老不死之身，何惧区区剑气！快冲上去杀了他！”
黎不老在身后冲我大喝：“你难道没有想想，你本来先后中了那怪物和我的剧毒，若非已不老不死，怎还可以支持到此时此刻！”
“就算是死，难道你不想拼个同归于尽！”
“你忘记你的深仇大恨了吗？！”
“快上！！”
这一连串的催促呼喝教我心中一动，一摸大腿上被黎不老砍伤的地方，伤痕果然已经消失。
抬头一看，寒光扑面；将军凶狠的眼神，近在咫尺。
我把心一横，擎刀，豁尽我最后一分力气，身一弓，往光球的中心飞射而去。
漫天的寒光忽然就在此时收歇。
剑气，把我刺个千疮百孔。
剑光，把我皮肉削飞，割开。
剑，直没入我的胸膛。
我的血气，我的生命，我的思想，在一刹那间像是已经完全消失。
我进入了一个幻境，像是自己已化身为斩日刀，全身散着金光，穿透了将军的咽喉。
慢慢地，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这不是幻象。
刀，避开坚硬的黄金战甲，直插在将军喉头。
他望着我，眼中满是惊讶、愤怒、不忿、迷惑、绝望。
还有嫉妒。
然后我们各自拔出兵刃，彼此伤口中鲜血直喷如泉。
我们双双倒下。
朦胧中，我看见黎不老跃下古木，冷笑着向我走来。
他始终是最后的赢家。
七
我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晚，黎不老点了堆篝火，用手掬了一捧水正在喝。
我没有死，而且全身上下，再无一处伤痕，只有破烂的衣衫，证明着刚才那场生死较量。
黎不老看着我，眼神颇为复杂：“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两代将军的恩怨？”
我偷偷伸手在身后一摸，发觉霸王剑和斩日刀都在一旁，心头大定，从容道：“请说。”
黎不老仰望星空，语气中满是哀怨：“我已忘记了是哪一年，我和我的妻子为了逃避战乱流浪至此，饥渴难当，本想一起投湖自尽，了此残生……”
“正当我们步入湖水之时，一个古怪的光盘从湖中跃起，内里竟然走出一个浑身发光的仙人，碰了碰我们的颈项，我们便昏死过去。”
“待我们醒来，已经变成了长生不老的人鱼。”
“仙人给我们留下仙言：凡人只要喝下我们的血，就会中毒身亡；吃下我们的肉，就会变成怪物；只有恰巧吃中我们颈部血肉，才可以和我们一样长生不老。”
“我们别无所求，只想安稳度日，便在这湖边安居，每十年才外出一次。”
“外面的世界依然连年征战，为求自保，我练了几路刀法。”
“但后来我们逐渐发现，无论我们受了什么伤害，很快便会恢复，容颜也不见苍老，我们不由对给予我们长生的仙人感恩戴德。”
“可是，十年，一百年过去，这长生不老的生活渐渐变得枯燥无聊，我开始有点厌倦。”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刀光，剑影，刀剑交击。
是我的刀，和将军的剑。
将军的剑是霸王名剑，而我手中只是普通的朴刀。
刀断。
将军手中寒光一闪，剑直刺我双目。
“啊——！！”
我一声大叫，猛地张开双眼，才发觉不过是早晨的阳光射在我的脸上。
门外传来婢女柔和的声音：“将军请铁先生醒后速到养生殿议事。”
“知道了！”
我嘘了一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苦笑一声。
六年了。
我在将军麾下已潜伏六年，由一个无名小卒变为他最宠爱的第一勇士，却仍找不到刺杀他的机会。
在这六年中，我所忠诚的义军，已被将军剿灭大半，闻说连首领也死在将军的剑下。
只剩下我，孤独地等待着刺杀的机会，复仇的机会。
当年首领送我离开时，也只说了一个字：等。
将军终究会老，而我很年轻。
可是，仇恨如锥刺心，我偏还要对仇人唯命是从，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
就如今天，我依旧要到养生殿去侍奉这个魔鬼！
二
殿门开了，刘公公站在门口，暧昧地微笑着。
我不由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谁都不喜欢刘公公的笑，可是谁都得忍受，因为刘公公和我铁飞，是将军麾下齐名的两大高手。
忍耐，每个人都在忍耐。
收敛自己的个性、表情，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应站的地方，否则喜怒无常的将军，随时会斩你一剑。
何况最近将军几乎每天的心情都很差。
不过，今天例外。
他在笑。
然后我注意到大殿里站着一个陌生人。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可是看他佝偻的背部和一脸的沧桑，又似是已经经历了百年风雨。更惹人注目的是，他怀中竟抱着半副骸骨。骸骨骨架瘦削，生前若非女子便是少年，然只剩下腰部以上的一截。
“铁飞，来得正好，这位是从黑暗森林里出来的黎不老先生。”
陌生人转向我鞠躬问安，我才看见他眼中带着深深哀怨，叫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我不禁向他怀中骸骨望了一眼。黎不老见我望着那副骸骨，便道：“这是我妻子的遗骨。”
我忙抱拳道：“得罪了。”心下却着实位这人的痴情所动。
“黎先生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人，铁飞你可要好好向他请教养生之道，哈哈！”将军的今天的心情看来实在好极。
我的心却在此刻坠进万丈深渊——若给将军掌握了长生不老之术，我哪里还有报仇的机会？
“其实在下只是机缘之下吃过异物血肉，稍为长寿而已。”
黎不老的语气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
“那吃阁下的血肉是否也同样能长生不老？”
我的语气冰冷而强硬，借以掩饰我心中的惶乱。
黎不老摇头：“吃过异物后我的血肉已带毒。”
“很好，我便找人来试试你的毒。”
将军的语气轻描淡写，殿中诸人脸上却齐齐变色。
凡有资格站在养生殿中的人虽享受着舒适高贵的生活，却也时刻准备着赴死。
然后将军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其他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却知道这是将军给我的特权——当他用眼色示意时，我可以对殿上任何一人出手。
我的刀出鞘，划过黎不老的胸前。
血溅！
我一回手，刀已牵引着鲜血在半空中翻腾，随着我的刀越舞越快，四散的血花渐渐为我的刀势所动，连成一条血线。
“好刀法！”黎不老捂着胸口，眼中却有狂喜之意。
“接刀！”我暴喝一声，手中刀向刘公公一指，那血线便直向他飞去，不偏不倚正射在他的脸上。
刘公公立即倒在地上，一张脸变得青蓝。
好毒的血！
殿上众人尽皆骇然；再看黎不老时，他缓缓褪下上衣，胸前刀伤竟已消失。
“好！很好！就请黎先生带路，将那异物呈上给本将军。”
“在下有一请求，务请铁飞先生率一千军士与在下同行，捕猎异物之事方更易成功。”
将军点头：“至于黎先生自己可还有什么要求？”
“但请将军准许在下事后杀了那异物以报杀妻之仇！”
黎不老眼里迸出红光，显是对那异物仇恨非常。
报仇，又是报仇。
人世间竟然有这许多仇怨，连长生不死的人也无法看破。
我看着黎不老，只觉他身上隐隐便有我的影子，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便不知不觉地泛上心头。
三
黑暗森林是我国最神秘恐怖之处。早在十七年前，上一代将军曾经驱兵五百，入林探秘，结果无一人生还。传说这五百将士，都已化为厉鬼，侍机噬吃每个胆敢入林的人。
人们都怕死，所以怕鬼。
黎不老却永不会死，所以尽管林中阴风阵阵，怪叫声声，他却抱着那半副骸骨，坐在马背上任由马儿自行前进，悠然自得得仿如在家中后园散步。
我把将军拨给的一千勇士分作十队，一字长蛇列开，首尾呼应，但这不见天日的仍叫所有人胆战心惊。
“铁兄的刀法真是世上少有。”
一路行来，黎不老已经把这话说了不下十次，似乎这世上除了刀法便别无要事。纵然我刻意保持沉默，此刻也不得不道：“黎先生过奖了，其实再好的刀客也敌不过岁月，黎先生能长生不老，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黎不老眼中却陡增几分哀怨神色，竟不再言语。
奇怪，难道不老不死反令他如此忧郁？
恰在此刻，殿后的一支队伍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怪物——”
只听得四五声刀剑交击之响，一切又归于寂静。
所有兵士脸上登时变色，黎不老却只淡淡道：“他来了。”
我不慌不忙发令：全军集中向后挺进。
只行得一会，便看见百多名军士四散倒在一个池塘边。有的是被利器所杀，伤口十分整齐，另一些则似是被野兽咬过，状甚恐怖。
能在短时间内把场中众人残杀，那异物殊非简单。
还未等我有令，池中“咕”地冒出气泡，跟着，一个浑身发绿的物体自池中一扑而出，继而金光一闪，当先的十余兵士便纷纷倒下。
飞血漫天，原来是一把金刀，在那物体手下，把勇士的热血挥向半空。
全军立时后退数十步，不及后退者，全在刀下丧生。
此时放才看清那异物的真面目。
只见它全身覆满惨绿鳞片，头上手上长着鳍片，双眼滚圆泛黄，嘴阔至耳，嘴边有长须，肚滚圆，无脚，下半身有如蛇般，而尾部却分叉如同大鱼。
更令我瞩目的，是它手中的刀。
金黄色的刀身，就像太阳般璀璨夺目，当是传闻中上代将军的“斩日刀”。
有刀若此，便不必惧怕将军的霸王剑。
我一挥手，第一队一百名勇士，一拥而上。
那异物尾部在地上一拍，借力全身弹上半空，继而冲入人群中。
血肉横飞，一时间场中全是我军的惨叫。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是人还是鱼？”
黎不老的脸色凝重起来：“铁兄可称其为‘人鱼’。传闻这黑暗森林就是这等怪物栖身之处，吃其血肉便可长生不老。”
我吸一口气，已决定把这怪物杀了之后火化，绝不让将军如愿以尝。
转眼间，那一百兵士已被杀个精光，我身后无人再敢出战。
我大喝一声，一蹬马鞍，向那怪物飞扑而去，众人见我身先士卒，顿时也一哄而上。
敌人只有一个，用人海战术定必可以把它击倒。
我先使个虚招，把刀往它眼前一递，然后真气一沉，坠下身来。
它见我刀递向它眼睛，果然举刀来挡，中门便大开。
我正好于此时沉身，挥刀，立即在它的圆肚上开了一道口子，腐臭之气顿时从它伤口中扑出，似是它的五脏六腑已全部烂掉。
我顺势滚出几丈开外，心中暗暗吃惊：刚才一刀已经用上我的八成力量，满以为可以把它一刀两段，不料却只划了浅浅一道伤口，这怪物当真可怕！
眼见它负伤后怪叫一声，刀一插地，借一插之力反跃入树林深处。
“留下三百军士跟随黎先生，其余的跟我追！”
我匆忙回头，忽看见黎不老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似是另有图谋。
我一怔，却也顾不上这许多，驱马直往树林深处闯去。
四
好霸道的斩日刀！
一路追来，跟随我的五百兵士，竟已过半损在怪物的刀下。
碎折的兵器，残缺的肢体，一地的血。
这追杀之路，简直成了一条血路。
幸而那怪物也多处受伤，目下越走越慢，终于在另一个湖边停了下来。
这里和适才的黑暗密林截然不同，阳光透过树丛射进来，湖面波光粼粼，湖畔鸟语花香，犹如隔世桃源般美丽。
细看之下，湖边竟立了一座坟墓。
这里莫非有人居住？
但这种情形怎容我细想。我一举刀，余下的兵士便分开三路冲上，吧怪物重重包围。
怪物“呱”地一声大叫，用斩日刀抡了一圈，竟摆出个精妙的起手式来。
我暗叫不好，正想下令后撤，斩日刀刀势已起，赫然是一招精妙无比的刀法。只见金光大盛，自人群中不断渗出，待招至一半，渗出的血光已盖过了金光。跟着金光又似化作一团光球，在人群中翻来滚去，待到金光收歇，场中已是尸横遍野。
刹那间这湖光美景，已变成一个人间地狱。
而我方剩下不过十来人。
怪物再怪叫一声，向我们疾冲而来。
我一个飞跃，恰恰避过斩日刀的一刺，可怜我坐骑却被一分为二。
怪物手一动，刀已幻化为无数金影，直袭我下盘。
幸好这里尽是千年古树，树上垂下手臂粗的长藤，正好为我所用。
我一手抓住长藤，双脚一收，正好避过一劫。
怪物尾部一摆，打在地上，欲借反弹之力冲上来，但冲到一半便力竭坠地。
“上树！”发觉那怪物无法及高，我心中大喜。
可是怪物反应也极快，甫落地便重施刚才的可怕刀招，瞬时金光四起，剩下的十多名兵士无一幸免。
然而就在这金光之中，蓦然升起一股黑气。
待怪物收了刀势，我才居高临下看个清楚：那黑气源自怪物天灵盖上一道裂口，此刻还汨汨流出紫色液体。
怪物连施两下杀招，看来甚是疲倦。
这是我的唯一机会。
我一扬手，手中刀直射怪物头顶裂缝。
怪物举双手一挡，虽挡住我的刀，但双手也被震开。
这时它的头顶可说全无防范。
而我还有藏在怀中，侍机暗杀将军所用的利器吞龙匕首。
我飞扑而下，手中匕首深深插入那道裂口之中。
怪物狂吼一声，一口咬在我的胸前，顿时传出“嗤嗤”的销熔之声。
这怪物竟也身负剧毒！
我只觉胸前有如烈火焚烧，狂叫之下，手下更添力道，把匕首插得更深！
怪物哀号一声，颓然倒下；我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然后有人从我身边捡起了斩日刀，放在我颈边。
“你可以死了。”
我抬头。
是黎不老冷冷的目光。
五
手起，刀落。
快、狠、准！
黎不老的刀术竟也不差。
我万念俱灰，鼓起最后一分力气，扑上前去一把抱住黎不老咬向他咽喉。虽明知此人是不死之身，但我只求一泄心中愤怒，哪管得了这许多。
黎不老似是吃了一惊，手一颤，刀只砍在我大腿上，入肉不深。
他左手大力一推，我便跌在一旁。跟着那斩日刀犹如骤雨般向我身上砍落。
本能地，我手脚并用，狗一样爬了开去，可全身上下依然中了许多刀，血流如注，在我身后拖出一条血路。
幸好黎不老并没有追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愤怒恶毒神色。
这时我才觉口中满是血腥味，由喉至腹正像被烈火燃烧，不由想起此人血内含有剧毒。
我苦笑一声，浑身一软，瘫在地上。
完了，想不到我大仇未报，就要先命绝于此。
黎不老执刀向我慢慢走来。
可是还未等他步近，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得意的狂笑。
将军的狂笑！
随着笑声，将军从树上飞下，火红战袍，黄金战甲，俨如浑身鲜血的死神降临。
他手中霸王剑上镶着的明珠，今天分外光彩夺目。
“黎先生，想不到本将军会在此出现吧？”
黎不老居然神色自若地一拱手：“小人不欲旁人先将军而啖人鱼血肉，故已将三百兵士和铁飞斩杀，可让将军独享长生不老。”
好狠毒的人！
将军却似颇为受用，望着死去怪物头上的吞龙匕首，微笑道：“铁飞此人是叛党埋在本将军身边的一个刺客，本将军早想俟机取他人头，那三百兵士更是贱如蝼蚁，黎先生杀得好。”
我脑中“轰”的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只听将军又道：“不过黎先生也请不要再演戏，请把尾巴露出来吧。”
尾巴？
将军手一舞，霸王剑出鞘，无形剑气直射黎不老的驼背，衣衫迸裂之下，竟有一条尾巴自那驼背中倒垂下来，和地上那怪物一模一样。
黎不老也是人鱼？
将军一声冷笑，道：“黎先生不必惊讶，本将军根本从不相信你的鬼话，人鱼血含有剧毒，吃了人鱼肉之后更加会变成怪物，而非你所说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这件事我就早知道。而且自从第一眼看见黎先生，我便知道黎先生才是真正的人鱼。”
黎不老恨恨不已：“你如何知道的？莫非我之前曾露出破绽？”
“先生真是健忘，看来五十年前此处发生的事情，先生已不再放在心上。”
黎不老眼中迸出摄人的怒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将军哈哈一笑，指着那怪物的尸体道：“那正是家父。”
“原来你是那畜生的儿子！当日我早该杀了你！”黎不老咆哮着。
“一门天下，两代将军，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回来找你吧？哈哈哈！”
我虽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却泛起阵阵寒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开始发现整件事中，最愚蠢可怜的原来是我。
被愚弄的愤怒，复仇的执著，驱使我竭力集中身上一点一滴的气力，等待一个最后报复的机会。
将军望着湖边的坟墓，冷冷道：“你妻子的下半身想必就葬在此处。”
说罢把剑往地上一插，霸王剑的无形剑气在地上“嗤嗤”舞动，直指那坟墓，待剑气触及时，那墓便轰然爆开，把尸骨震得从地底直抛上来。
奇怪的是，这具骸骨并没有尾骨。
黎不老仿似疯子般大笑起来。
“这坟墓乃是当年你生父人性未泯之前为葬你母亲而掘，想不到阁下竟然丧尽天良，破坏生母安息之所！当真是大快我心！”
将军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霸王剑自地上一挑，剑气直指黎不老：“今日我就要杀了你这人鱼妖怪为我父母报仇！”
黎不老早有准备，尾一甩，一个后空翻倒跃到我的身旁，阴笑道：“你莫忘了，杀你生母的虽是我，你父亲却是铁飞杀的。”
说罢竟把斩日刀放在我的面前。
“铁兄，你难道不想在死前完成你的心愿？”
我毫不迟疑地捡起斩日刀，不知从何鼓起一股大力，回手先斩黎不老。
黎不老却早已跃开，笑道：“铁兄，上代将军曾用此刀发出黄金刀芒，若你能达到这种境界，未必会输给将军的无形剑气。”
他在利用我。
但明知如此，我也不得不选择与将军一战。
因为这些年来，“杀将军”已变成我生存的唯一目的！
尤其今日，在我死前，作为一个刀客，我也渴望能和将军痛快地放手一搏，用战来结束我的人生。
今日，是我刺杀将军的最好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六
刀光，剑影，刀剑交击。
是我的刀，和将军的剑。
将军的剑是霸王名剑，我的刀是斩日宝刀。
将军手中寒光一闪，剑直刺我双目。
我一回刀，铿锵一声，截下来剑，连霸王剑也被我震开。
久缠我的噩梦，今天终于被打破。
将军连退两步，定定看着我，忽道：“你可知我为何能窥破你的身份？”
的确，我潜伏将军身边一事本是义军的最高机密，怎会如此轻易泄漏？
将军冷笑道：“你最近似乎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恶梦，想必在梦中已多次葬身于本将军刀下，是以在梦中大呼小叫，在门外服侍你婢女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又惊又怒，万未料到竟是几句梦话令我行藏败露。
“今日本将军就要你恶梦成真！”
说罢，将军的剑宛若毒龙，张牙舞爪，把我整个人置于他剑光之下，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龙吟剑法”。
来势汹汹，我根本避无可避，只得完全放弃章法，挺刀狂斩——反正我只求与将军同归于尽。
将军果然一怯，剑势向后一收。
我喝一声，把斩日刀向上一抛，身一压，向前一个翻身，腿一扬，正好踢中坠下的斩日刀，刀顿如离弦之箭，直射将军。
将军举剑一迎，一拍刀身，斩日刀向旁一偏，此招便已瓦解。
但我的人亦已到，向旁一纵，重握斩日刀，拦腰斩向将军。
将军变招也极快，霸王剑于半空一转，压在我的刀上。
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我只觉手中刀一震，几乎把持不住。跟着将军一个反手，把剑绞动，我的刀也随之不断旋转。
我一惊，忙握紧刀柄逆向而转。
一时刀剑火花四迸，就如在握我俩中间形成一道旋涡；锋芒四射，在周遭划下无数刀痕剑痕。
这已纯是内力的比拼。
眼看刀剑越转越快，渐渐已非我两人所能控制。
不约而同地，我俩一起撒手弃刃，任由刀剑双双电射向一边的千年古木。
同一时间，我们的手掌也已互劈在对方胸前，两声闷响过后，我俩各自后退三步。
我定下身来，回想刚才淋漓尽致的交锋，心中只觉痛快无比。
此时，刀剑所插的古木“喀裂”一声，裂开两道长痕，然后“啪”的一声干脆巨响，竟在刀剑劲力爆发之下，分裂成两半，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卷起半天尘土，当真有动地之威！
林中飞鸟受惊，狂叫着四散飞逃。
此情此景，蔚为壮观。
我不禁脱口称赞：“好剑！”
“好刀！”将军也同时大声赞叹。
我们一怔，接着不由大笑起来。
彼此心中，相信已存一份惺惺相惜之感吧？
但今日，生死须分，胜负待定。
是以笑声甫落，我们均纵身往刀剑所在跃去。
凌空中，我们掌刀指剑，来回交拆，各有得失。
眼见刀剑已在手边，我们两手却不断翻腾变换，见招拆招，苦拼多时，才各握刀剑，再互斩一招，这才各自弹开。
将军用剑在身后划个剑圈，红袍即被切下一大截。
“铁飞，你确是这五十年来本将军所见的最强刀客，本将军今日向你行割袍之礼，就当作你侍侯本将军六年的回报！”
“铁飞，现在就看你能否接下本将军最强一招！”
将军举剑挑出数个剑花，起手之精妙，与刚才那怪物不遑多让。
我一惊，刚才那几近毁天灭地的刀招的阴影，猛地袭上心头，不由脸色一变。
将军狞笑道：“你方才想必已见识过家父的高招。但这五十年来，我潜心剑道，不但把刀招演变为剑招，更加入无形剑气，威力增加何止十倍！”
“这招原为诛杀黎不老而设，不过你更值得本将军使用此招。”
我不敢怠慢，把毕生功力全注入斩日刀中，刀身金光更盛。
莫非这就是黎不老所讲的“黄金刀芒”？
我回头一看，黎不老早已爬上一棵大树，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俩的生死决战。
将军脸上杀气滕滕：“黎先生且慢得意，杀了铁飞之后，便轮到阁下。”
将军挥舞之下，无形剑气四溢，霸王剑锋芒毕露，充盈于这一方空间之内。
我的衣衫“嚓嚓”地不断被割开，全身上下陡增多道剑创，疼痛不已。
招未出，单气势已足以把我击溃。
我鼓起全身气力，长啸中，把我最强的劲力全寄于斩日刀上，一拉，一收，横空一斩，两道金色刀芒合成个十字。向将军斩去。
黄金刀芒！我终于发出了黄金刀芒！
将军也长啸不绝，千万道无形剑气鼓动胀裂，剑光骤起，闪寒夺目，正如刚才怪物所展的光球，但气势之强，强上何止百倍。
寒光自金光中暴射而出，我的两道黄金刀芒，终究不敌这绝代剑招，甫一交锋，便溃不成军。
我战意全消，垂刀，任由那剑气穿透我的身体，任由死神向我步步逼近。
“傻瓜！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不老不死之身，何惧区区剑气！快冲上去杀了他！”
黎不老在身后冲我大喝：“你难道没有想想，你本来先后中了那怪物和我的剧毒，若非已不老不死，怎还可以支持到此时此刻！”
“就算是死，难道你不想拼个同归于尽！”
“你忘记你的深仇大恨了吗？！”
“快上！！”
这一连串的催促呼喝教我心中一动，一摸大腿上被黎不老砍伤的地方，伤痕果然已经消失。
抬头一看，寒光扑面；将军凶狠的眼神，近在咫尺。
我把心一横，擎刀，豁尽我最后一分力气，身一弓，往光球的中心飞射而去。
漫天的寒光忽然就在此时收歇。
剑气，把我刺个千疮百孔。
剑光，把我皮肉削飞，割开。
剑，直没入我的胸膛。
我的血气，我的生命，我的思想，在一刹那间像是已经完全消失。
我进入了一个幻境，像是自己已化身为斩日刀，全身散着金光，穿透了将军的咽喉。
慢慢地，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这不是幻象。
刀，避开坚硬的黄金战甲，直插在将军喉头。
他望着我，眼中满是惊讶、愤怒、不忿、迷惑、绝望。
还有嫉妒。
然后我们各自拔出兵刃，彼此伤口中鲜血直喷如泉。
我们双双倒下。
朦胧中，我看见黎不老跃下古木，冷笑着向我走来。
他始终是最后的赢家。
七
我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晚，黎不老点了堆篝火，用手掬了一捧水正在喝。
我没有死，而且全身上下，再无一处伤痕，只有破烂的衣衫，证明着刚才那场生死较量。
黎不老看着我，眼神颇为复杂：“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两代将军的恩怨？”
我偷偷伸手在身后一摸，发觉霸王剑和斩日刀都在一旁，心头大定，从容道：“请说。”
黎不老仰望星空，语气中满是哀怨：“我已忘记了是哪一年，我和我的妻子为了逃避战乱流浪至此，饥渴难当，本想一起投湖自尽，了此残生……”
“正当我们步入湖水之时，一个古怪的光盘从湖中跃起，内里竟然走出一个浑身发光的仙人，碰了碰我们的颈项，我们便昏死过去。”
“待我们醒来，已经变成了长生不老的人鱼。”
“仙人给我们留下仙言：凡人只要喝下我们的血，就会中毒身亡；吃下我们的肉，就会变成怪物；只有恰巧吃中我们颈部血肉，才可以和我们一样长生不老。”
“我们别无所求，只想安稳度日，便在这湖边安居，每十年才外出一次。”
“外面的世界依然连年征战，为求自保，我练了几路刀法。”
“但后来我们逐渐发现，无论我们受了什么伤害，很快便会恢复，容颜也不见苍老，我们不由对给予我们长生的仙人感恩戴德。”
“可是，十年，一百年过去，这长生不老的生活渐渐变得枯燥无聊，我开始有点厌倦。”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