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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

5-6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话说那东方私塾的早课俱在辰时,尔意托夫好不容易轮到无需当差,却又要闻鸡起舞赶赴早课,其间辛苦不可言表。

转眼又至寒冬,波斯高寒之地,北风一起即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尔意托夫重裘暖帽地赴学了几次,黄沙灌满七窍,涕泗交流地回来。

那托夫苦得连脸上眉眼都要挂不住,尔意心中也自凄惶,却仍鼓起余勇道:“玉大师已有明言,梅花香自苦寒来。怎可轻言放弃?”

此番豪言后次日清晨,尔意高卧于暖衾暄枕之间,听见窗间阴风怒号似宇宙末日,一番天人交战直如百爪挠心,煎熬辗转也不知多少时候,偶然瞥一眼床前沙漏-----登时胸间大亮,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

呵呵,已是卯末时分,就算坐出租马车赶去也有所不及。当下尔意心满意足翻一个身,转瞬便告睡去。

这一觉睡至午后,方腹如雷鸣地醒来。去敲托夫的门,那人一头乱发,显然也是方才起身。

二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早课之事,携手便去寻些吃食。均觉身轻如燕,整一日都相对盈盈,眉花眼笑。

尔意暗自叹息,这才发现自己骨子里也与托夫是同种货色,平日也不过五十步百步之别。从今而后立场全失,教训托夫再不如从前理直气壮。

自此只可怜了那细柳,茫茫京都风来雪往,东方私塾只影孤单,独捧盒饭投箸四顾,亦只得一段凄然。忍不住告知了阿奴与格丽仔,那两人反来兴灾乐祸,只道:“邀尔意进学?那懒人岂可指望?早在意料之中!”

细柳瞠目之余,暗叹所交非人,亦唯有独善其身。

冬去春来,终于坚持到课业结束,已到托夫考试报名时节。细柳不念旧恶,依然写了书信告知多日不见踪影的尔意托夫。




彼时尔意托夫已多日不碰书本,正吃喝玩乐无限逍遥。忽接获细柳急函,言称托夫考试报名已迫在眉睫。名额有限,全城学子都如临大敌摩拳擦掌,只待一搏,万不可掉以轻心云云。

再看那报名时日,便在三日以后。地点是京都外国语书院 (京外)。

二人计议一番,虽觉细柳多半只是耸人听闻,亦决定谨慎一回,提前去踩踩盘子。若有甚消息也可回报细柳,报她特地通知的一片苦心。

商议已毕,便在报名前头一日,尔意趁着下午去银号提钱的功夫,顺路到“京外”一游。

入得“京外” ,却觉其徒负盛名,楼宇破旧,实在乏善可陈。尔意意兴阑珊,一路打听着寻到报名楼前,草草一看,也就预备回去。忽地里目光一斜,竟见到若干可疑人物,也就不急着离去,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只见那数人不修边幅,其貌不扬,眉眼间却自有种恃才傲物之态,十之八九便是波斯第一学府厚德大学的人。人人肩扛背囊,神情肃穆,似是要慷慨远行的光景。

尔意只觉诧异,愈发不肯离去。

那几人也当真未令尔意失望,当场卸下背囊,取出数卷帆布,几把铁锤。竟然便叮叮当当在楼前地上搭起帐篷来。

尔意彼时骇异,难以言表。心中隐约一个念头,却觉太过惊世骇俗,自己都不能置信。这当口人家却布置已定,请出了零食啤酒雀儿牌,吃喝笑骂斗起牌来。

尔意逡巡良久,方趁着人家洗牌的光景,上前讯问:“请问列位,何故在此扎营?”

那几位虽非潇洒美少,却已直达举觞白眼望青天的境界。唯有一人眶中尚余一线青眼,以一种妇孺何知的表情淡淡道:“托夫考试,你知道么?”

尔意倒抽口凉气,脱口而出:“考试投名状不是明日才发?”

几人听她竟也是同道,不由收敛了些。一人见她尚不知情,便好心道:

“投名状只有三千,却有一万人想要投考。你自想想,该当如何?”

尔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这时才知自己一向人生简直便是游戏,哪知世上竟有这许多人有所必争,有所必取,居然可以“认真” 到这等地步。

当晚尔意也不得不与托夫细柳进驻京外。

那时京外已非白日光景。但见楼前偌大一片空地人声鼎沸,火把松灯照如白昼。这边一桌雀儿牌,那边一群猜枚射覆,又有围棋双陆斗得热闹非凡,已是将大唐的耍子摸得通透。

不幸这一片升平之中又时有先后座次之争,吵嚷推搡,及至大打出手者颇有人在。但那些书生身法笨拙,拳脚殊不成话,瞧在细柳尔意托夫这等练家子眼中,只觉十分好笑。一片闹哄哄里,又见京都时报的人前来拜访,人从中四处钻营询问,要将这史无前例的夜候投名状盛况写进明日头条。

这一夜过得也颇不寂寞。将至天明,一群厚德大学学生自当重任,制了一批书有号码的卡片分发下去,以定先后。尔意等都领到了号码,看看是在三千以前,也便放了心。

… …

终于到了辰时二刻,楼门打开,开始发放投名状。

场中诸人拔营启帐,站成长蛇般一条队伍,翘首以待。

尔意看看一时也轮不到自己,便出来四下走走,活动筋骨。

忽听队伍前方似有争吵之声,尔意循声而去,见一男一女正自对峙。那女子却是旧识,乃是从前住在对面宿舍的外武同窗古德尔姜。

只听那男的恶形恶状地道:“你把号码拿出来让我瞧瞧。”

古德尔姜冷笑:“你是何人,非要拿来与你过目?”

“若拿不出来,便是插队。”

“号码自是有的,只是偏不要给你瞧。你能奈我何?”

那男的气得浑身抖动,半点风度不剩,戟指曰:“你若身为男子,今日我便要给你教训。”

尔意听见他竟说出这么一句,颇感骇怒,一堂堂男子竟做这等威胁,可多没意思?待见他骨瘦如柴一只手臂,气息短促,显是念书念得底子都虚了,哪里会是内外兼修的古德尔姜对手,又不觉好笑。

便听古德尔姜针锋相对:“我若身为男子,今日才要给你教训。”

尔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眼见那男的下不了台,旁边过来个和事佬,将他揽到一旁,只说:“她确是有号,算了算了。”

那人犹自愤愤。

尔意已捧腹大笑,上前与古德尔姜相见。

“这厮怎的一口咬定你插队?”

古德尔姜道:“原是一个好友昨晚替我排的,早上我来换的她。想是换人时他如厕去了,未见过我,便道我是插队。若客气些问也就罢了,偏偏这等猖狂,谁又来惧他?”

尔意点头附和:“旁人不惹,倒来惹咱们外武的,岂不是自讨没趣?”

二人大笑,颇有顾盼自雄之意,这时方觉外武所学那一点皮毛似也颇有用处。

笑罢,尔意忽觉惆怅莫名。

四顾众人,但见张张脸孔疲态毕现,眼中光芒浮躁难当。

天光白亮耀眼,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便如水上蝼蚁,营营总总只求一块沧海浮木,又似夜间飞蛾,不知所求究竟为何,茫茫然只是向火而扑。


偶报名托夫时情况尚好,这是听偶朋友转述的后来情状。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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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美文转贴 / 吉尔意大唐留学记 作者:蓝莲花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呵呵,写着玩。瞧瞧有人看么?吉尔意就是GRE喽。偶当初考的虽然是GMAT,不过吉马特太不象女孩名字。吉尔意的男友叫托夫如何?托夫满分现在是二百五么?



    吉尔意大唐留学记



    蓝莲花




    吉尔意后来再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到大唐朝留学。

    记得一清二楚的倒是当年从对外武术交流学院(人称外武)毕业时,对爹娘极嘴脸地说:“这一辈子决不要去大唐留学。去大唐做什么?它自好它的,我只喜欢咱们波斯。”

    唉,尔意那会儿喜欢波斯,是因为她已有了份好差事,而她这人又一贯地缺乏野心----当然尔意的娘总是言若有憾地说那叫作进取心。

    尔意的那份好活计是在大波斯神功兵器对外买卖总商行(波斯人称之神兵”)。那年头波斯朝廷不许民间人士私自从大唐购买兵刃武功,所有这类买卖都归“神兵” 包办。而西域一带民风尚武,对中土大唐的武学利器无限向往。神兵从大唐贩运来各类武功图谱江湖秘籍,弓箭暗器精铁刀枪,转手便能十倍生利,金币滚滚而来。尔意还在外武时便听说神兵的伙计们连家中米粮都是商行发的,更何况神兵与大唐买卖频繁,一个普通伙计一年半载地也都有机会跑趟大唐。有了这样一个肥差,尔意觉得实在应该知足。

    八月十七,尔意上任。

    她一个姑娘,无需摆弄那些兵刃武功,只在大帐房里抄抄写写,核一核帐册。这样简单,第一个月便领了满满一袋金币,几乎便是从前一年的花销。

    尔意脚步飘飘回了家,掩起房门,细细数了十遍,又在桌上砌成几垛金柱,远看近看,金光万道刺得双眼生疼,心里却是喜不自胜。

    忽然忆起外武读书时那与猪食相近的伙食,不由一阵恨恨。摔门而出,便去叫了从前同窗,去城中酒楼大打牙祭。这一顿波斯烤肉吃得极香。酒足饭饱,出得门来。天色既晚,便挥手招了一辆马车。

    车到近前尔意才瞧见那车甚是高级,车身悬了一个红木牌,写着“一里一个六来索”。不禁唬得一缩,忽然摸到腰间鼓鼓钱袋,豪气顿生,拉门便上去了。坐在车里好生感慨,想起那从前一里路一个来索的低级马车自己都没坐过几回。赚钱果然是好滋味,又何必再去读什么劳什子的书。

    回到家中,泡一杯商行发的上好大唐茶叶,翻开一本商行同僚挟私带来的唐人传奇小说---听见窗外下起凉凉秋雨,悉悉簌簌,越觉自己这里温暖快活。

    尔意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唉,二十年来不曾如此自由过。

    尔意觉得自己忽然成了神仙。




    尔意神仙生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神兵的饭食。

    神兵开的长安楼专供神兵的伙计们吃饭。每顿四肴一汤,可任选两种。大鱼大肉虽做得算不上精致,倒是真才实料。

    尔意刚从外武出来,四年来饿得发慌,又生得高瘦,决不担心发胖。一入长安楼便如猛虎入羊栏,甩开两膀,挑两盘最可口的据案大嚼。

    这一日,长安楼做了麻辣火鸡。据说此菜传自大唐,不过波斯国蛮荒之地,并无大唐的美味土鸡,是以用火鸡代替。虽然如此,滋味仍是非同凡响。

    尔意一见此菜,心中狂喜,倒仍记得淑女形象,只先拿了一盘。

    一壁狂吃猛赶,一壁里目光斜扫,只见长长菜桌上火鸡一盘盘少下去,心中如同火烧。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块塞进嘴巴,咣铛起立,带翻凳子亦有所不顾,运起一级轻功(可怜她只练到这等程度),身如旋风,直奔菜桌而去。

    途中尔意又见人拿走两盘,简直心悬一线,憋着一口气到达桌边,天可怜见还得一盘----

    尔意疾疾伸手,已堪堪碰到盘子边缘,心中大喜。便在此时,斜地里另一只手突地伸来,后发先至,指成龙虎之状,牢牢抓住盘子另一边。

    这厮竟然卑鄙地使出大力鹰爪功!且一看便是五级高手!力拼定有不及。

    尔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虽气急败坏,总算尚有急智,想起外武所学的小擒拿手。左手与他较力,右手却一路攀上对方手臂,极熟练地找到他麻筋位置,奋力一抠----

    手底格崩一下,尔意听见那人失声惨叫,一迭声地凉气,自己的嘴不由也跟着歪了歪。想象那人麻痒难当的情状,又觉十二分解恨得意。这时才发现那只胳膊结实有力,竟是个男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尔意松手后退,盘子咣铛一声落在桌上。

    尔意听见盘子响,一颗心都吓得不知哪里去了,待见盘子仍然冲上,鸡块都好端端的,才喘过气来。

    再看桌边一人五官扭曲地猛甩胳膊,尔意这时才觉羞愧。讪讪地过去,待要说句什么,已听那人说:“对不起,那盘鸡你拿去吧。” 声音平和,却不象是赌气。

    尔意奇怪地抬起头来,见那人十分年轻,衣服整洁。一张脸还算生得齐楚可看,只眉毛嫌淡些。说话时也不看她,只盯着桌上的鸡,神色间那一股万般不舍之意瞎子也看得出来。

    尔意忽觉肃然起敬。

    虽然这人有错在先,但受自己这等狠手反向自己道歉,已算不易。更难得是明明想吃得要命,还能高风亮节地让将出来。尔意扪心自问自己可做不到。

    当下尔意已做了决定,大大方方向他说:“喂,一人一半如何?”

    那人一脸劫后余生的狂喜,却还嘴硬:“不行,说了给你就给你。”

    尔意也不废话,拿过旁边空盘,将鸡分成两份。到底不舍,给自己挑了几块较大的。拿了盘子,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桌边,扶起凳子,埋头苦干。

    忽觉眼前一暗,有人走过来,坐在对面,搭讪地说:“擒拿手练得不错,麻筋认得真准。”

    尔意头也不抬,冷冷说:“坐过来干什么?小心你那盘子鸡。”

    那人结巴了一下,又笑:“你要便拿去。”嘴里这么说着,还是急忙挟了一块最大的放在嘴里,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尔意暗自好笑,吃完,才有功夫抬头看他。

    他一脸微笑,脸涨得鼓鼓的,奋力嚼着,看来竟还有一点点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 尔意问他。

    他口齿不清地说:“托乎。”

    尔意怔一怔,“大唐托夫考试的托夫?”

    他连连点头。

    尔意立刻决定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怎么该死的听来就象一对。

    收拾了托盘,尔意要走。听他着急地问:“你的名唧?”

    尔意冲他翻个白眼,坏意盎然地笑:““你吃了我半盘子鸡,小狗才告诉你。”

    便在此时,忽有人猛然一掌拍上尔意的背,尔意一个踉跄,几乎吐血,却听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哎,吉尔意,叫你多少声你都听不见?”

    尔意慢慢站直,身后果然站着铁砂掌得过满分的前外武同学阿奴。尔意看着她令人嫉妒的漂亮鼻子,冷冷说:“ 怎么就有人争当小狗?”

    忽听有人哈哈暴笑,象是已经高兴了几辈子,还要继续高兴下去似的----就是那个托夫,他终於咽下了那大口鸡。

    尔意恨恨地诅咒他笑的时候鸡渣会掉进他气管里去。

    “ 吉尔意可比托夫高级呢。” 托夫兴致勃勃地说。

    尔意觉得自己的神仙生涯忽然有了可悲的破洞。

    就从认识托夫那一天开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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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意开始对阿奴和格丽仔 (Grey 仔) 说起托夫是在认识托夫三个月以后。

      那会儿阿奴常说她的大新,格丽仔总要分析与尼巴还有“八年抗战”的纠葛。尔意听这些小男女情海翻波翻得煞是热闹,不时便会想起托夫。虽然那时候托夫还什么都不是。

      “你看上托夫了?”

      尔意“呸” 地一声,想想又说:

      “他若邀我去看唐朝大戏,我可能不会拒绝。”

      那两人同时露出古怪笑容。尔意脸皮厚,也只作不见。


      托夫原是中央武术内功学院的,和尔意同期进入神兵。

      两人又恰在同一个分号,专管买卖低级武功图谱,诸如开山掌,鹰爪拳,刀法略要,剑术指南,内功入门等等。

      条件便给,托夫自然便常常来找尔意。这人颇通各类游戏,尤其是大唐那边的博弈之术知之甚详。教了尔意一阵子围棋,终於绝望。改为最简单的猜手指:两人面对,或出五,或出十,或出零,口中喊出两人出的手指之和。若错了就立刻改为另一个人喊数。

      尔意平时还挺灵光,偏偏一玩这种东西就战战兢兢,头脑也跟着混乱起来。托夫努力相让,却架不住尔意十个指头全都伸出,嘴里偏大喝一声 “ 五!”

      托夫百年修行毁于一旦,终於撑不住暴笑。

      尔意恼羞成怒,喝他住嘴,托夫却依然笑个不停,还极没风度地伸出十指,尖声尖气学她高喊:“五!”

      尔意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撕了他的嘴,但想想自己的身手,只好作罢。

      那托夫又不知从哪里买来两个线绳串起的竹节小人,可以从桌缝里将绳塞下去,双手在下面操纵,小人便在桌面上拳打脚踢。地

      尔意极爱这个,每一弄好线绳,便狂扯乱拽,桌面上小人登时不管不顾地拳打脚踢,毫无招式,状似疯魔。托夫常一边躲闪,一边笑道:“哎唷,这疯魔一百零八打好生厉害!女侠可是中土大唐狂狮侠的弟子?”

      尔意不言不笑,一通狠攻,直到把托夫的小人打倒在桌,才扯直了线,令小人猛一直身,万分睥睨的样子,然后才嘿嘿笑将起来。

      忽一日,尔意战志正盛,忽听“崩”地一声,小人忽然不见,桌上滚了若干竹节。

      尔意手中拎着一截断线,欲哭无泪,自此休兵。

      … …

      大唐历除夕那天,崇尚大唐文明的波斯也有一番热闹。

      尔意在帐房里翻着戏园子印得特别鲜艳的戏单,好生心热。

      每年波斯上演十出大唐大戏,这一场似乎特别精彩,才子佳人的文君相如。那扮相如的小生英俊得不似人间人物。尔意不觉说出:“倒真想看这戏。”

      托夫在一旁凑趣儿:“想去就去。”

      尔意忽然心中一动,不知怎么便脱口而出:“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托夫没了声,尔意竟觉一阵惶恐。

      “我陪你去。” 托夫的声音也比平时低了些,还象是不甚自然的样子。

      尔意放下心来,才觉出自己这一身的汗。

      … …

      这晚上戏园子里挤得够呛,托夫走在尔意后面,张开双臂,挡在她身旁,防着旁人挤她。尔意只觉那手势似是松松将她圈在怀里,蓦地里一阵感动。

      散场时,两人已拉了手,尔意看见托夫宽宽的肩,黑发的头,那么可以依靠的样子。忽觉就是这个人吧。

      这一“就是” 便过了三年。




      尔意的狐朋狗友之中,第一个想到去大唐的是细柳。

      细柳的娘乃是个教汉文的女先生,连为女儿起名也颇有唐风。细柳娘同行的子女多已奔赴大唐,细柳在娘亲耳提面命之下,也就比身边这一干混沌浑噩的朋友多了几分见识。

      细柳所在的商行专营各种毒经毒药解药秘方。偏偏下毒与解毒都需人心思细巧,那波斯人却性喜蛮干。下毒便用布袋装一袋子毒粉,望空狠洒,遇风即遭反噬;解毒又乱配虎狼之药,常见中毒未死解药下肚倒立时气绝的情形,苦主反来商行混闹。

      日子一长,波斯第一批使毒的已死得差不多,没了客户,商行又穷于应付各类官司,生意日渐衰落,伙计们纷纷求去。细柳看看已是时候,便也动了去大唐的心思。

      细柳决定去挑间汉文私塾恶补汉文,却嫌一个人去太过孤单。知道尔意耳根子软,凡事无可无不可,只游说了几次,尔意便觉得无事学学汉文也好。同托夫商量,那懒人却道:“你自己去吧。在下不当差时就想睡觉,恐不能陪。”

      尔意知道他一心只是要同一班赌友斗雀儿牌,也懒得同他罗唆。只和细柳自去打探了一番,听说东方私塾术业极有专攻,遂决定一同投入门下。

      报名那日,二人坐出租马车前往,只见极小的一个门面,门前却车如流水马如龙。士人云集,冠盖相接,并有不少学子不远万里由外郡而来,才知竟有这许多波斯人仰慕大唐圣化。

      私塾内更是混乱,尔意与细柳使出小巧腾挪的功夫,还不得已偷偷点了几人穴道,才生生挤入人群。金灿灿的钱币砸出去,换来一张盖着朱砂印的小卡,并一摞极厚的托夫考试书。

      二人气喘嘘嘘地挤将出来,翻开书本第一页,尔意“荷” 地惊呼一声,几乎失手将书掉了----

      只见那两行极大的波斯文当真触目惊心:“东方校训:自绝望中寻找希望。” 底下一方血一般的惨烈大印,正是名震波斯,声达大唐,一代考试补习泰斗,万千波斯学子的福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东方私塾创办人:

      玉米糊,玉大师。

      尔意与细柳二人对望,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而起直冲发梢,彼此都见眼中射出丈许光焰----

      正是:

      易水萧萧西风冷。

      此路不死无归。

      … …

      几日后,二人得以面谒玉大师。

      说是面见,其实是与七百余人一同挤坐在一处极大的厅堂,听玉大师传授汉文文法并骈散文章。

      那玉大师千呼万唤始出来,方一露脸,举座皆静,落针可闻。

      尔意伸长了脖颈遥遥望去,见那玉大师却仍十分年青,衣着随意,略瘦,举止间自有种倜傥潇洒不同常人。待见他并不坐胡椅,反双手一撑,坐上桌面。尔意已是张大双眼,觉得见如此奇人已不枉了那些金币。

      然而玉大师金口一开,尔意竟再想不起那些金币。霎时喜怒哀乐半点不由己身,竟是玉大师要她笑她便笑,要她叹她便叹,要她志当存高远她便热血沸腾。

      这才明白何以佛祖布道,便有乱坠天花,罗汉菩萨皆欢喜赞叹。玉大师虽不见得有此道行,但要说得七百学子眼噙热泪,胸中鼓荡,若历万水千山,若经千劫百世,那是尽够了。

      … …

      这以后几日,托夫拜尔意所赐,双耳灌满玉大师神名。尔意口才本好,将那玉大师如何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经历说得栩栩如生。

      想玉大师早年坎坷,遭逢乱世,被发落到极偏远的所在。那向学之心却始终不息,自攻汉文,投考波斯大学汉文科。初考汉文得零,次考汉文得五,三考便得了十。(波斯通行十分制)

      兴致勃勃入得京都,不料波斯大学以汉文授课,玉大师读写故无问题,听说却差于常人。课堂之上如聋哑之人,郁闷难当。遂弃课堂,遍访在京唐人,日日与之厮混,两月后重返课堂,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耳。自此遂成校中魁首。

      波斯大学汉文系学生毕业后大多直赴大唐,深修汉文。玉大师自也有此打算。不料世事多艰,造化弄人。玉大师身负不世之才,却难觅知音,孤穷困守。偶有希望,亦囿于锱铢不能成行。数击不中,顿起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叹。郁奋难当之下,玉大师愤而辞去波斯大学汉文先生之职,杯酒长啸,仰天立誓:此生若非得大唐朝廷相邀,决不踏足大唐。余生当尽己所能,令所有怀不朽大唐梦之波斯学子心愿得偿。

      玉大师这番壮志凌云,竟引得宇内同道英才纷纷弃笔相投,追随左右,遂有东方私塾之横空出世。波斯学子经由东方私塾琢磨培育,于托夫吉尔意考试中成绩彪柄,屡屡拔筹。竟然上达大唐圣武皇帝天听,责令礼部恭奉请诏,邀玉大师赴唐一游。

      玉大师誓言得破,欣然成行,于大唐周游讲学数月,见昔日桃李今时已成巨木,不胜欣慰之至。

      … …

      如此一番精彩掌故,连托夫亦听得动容。尔意趁机极力鼓动,连哄带骗,撮弄着托夫也一同投入东方。

      自此学海作舟,寒窗苦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那托夫镇日里只是叫苦不迭,开卷遂困,持笔即眠。尔意利诱威逼,出尽百宝,这监工生涯也觉劳心劳力。真是悔不当初。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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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至寒冬,波斯高寒之地,北风一起即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尔意托夫重裘暖帽地赴学了几次,黄沙灌满七窍,涕泗交流地回来。

      那托夫苦得连脸上眉眼都要挂不住,尔意心中也自凄惶,却仍鼓起余勇道:“玉大师已有明言,梅花香自苦寒来。怎可轻言放弃?”

      此番豪言后次日清晨,尔意高卧于暖衾暄枕之间,听见窗间阴风怒号似宇宙末日,一番天人交战直如百爪挠心,煎熬辗转也不知多少时候,偶然瞥一眼床前沙漏-----登时胸间大亮,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

      呵呵,已是卯末时分,就算坐出租马车赶去也有所不及。当下尔意心满意足翻一个身,转瞬便告睡去。

      这一觉睡至午后,方腹如雷鸣地醒来。去敲托夫的门,那人一头乱发,显然也是方才起身。

      二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早课之事,携手便去寻些吃食。均觉身轻如燕,整一日都相对盈盈,眉花眼笑。

      尔意暗自叹息,这才发现自己骨子里也与托夫是同种货色,平日也不过五十步百步之别。从今而后立场全失,教训托夫再不如从前理直气壮。

      自此只可怜了那细柳,茫茫京都风来雪往,东方私塾只影孤单,独捧盒饭投箸四顾,亦只得一段凄然。忍不住告知了阿奴与格丽仔,那两人反来兴灾乐祸,只道:“邀尔意进学?那懒人岂可指望?早在意料之中!”

      细柳瞠目之余,暗叹所交非人,亦唯有独善其身。

      冬去春来,终于坚持到课业结束,已到托夫考试报名时节。细柳不念旧恶,依然写了书信告知多日不见踪影的尔意托夫。




      彼时尔意托夫已多日不碰书本,正吃喝玩乐无限逍遥。忽接获细柳急函,言称托夫考试报名已迫在眉睫。名额有限,全城学子都如临大敌摩拳擦掌,只待一搏,万不可掉以轻心云云。

      再看那报名时日,便在三日以后。地点是京都外国语书院 (京外)。

      二人计议一番,虽觉细柳多半只是耸人听闻,亦决定谨慎一回,提前去踩踩盘子。若有甚消息也可回报细柳,报她特地通知的一片苦心。

      商议已毕,便在报名前头一日,尔意趁着下午去银号提钱的功夫,顺路到“京外”一游。

      入得“京外” ,却觉其徒负盛名,楼宇破旧,实在乏善可陈。尔意意兴阑珊,一路打听着寻到报名楼前,草草一看,也就预备回去。忽地里目光一斜,竟见到若干可疑人物,也就不急着离去,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只见那数人不修边幅,其貌不扬,眉眼间却自有种恃才傲物之态,十之八九便是波斯第一学府厚德大学的人。人人肩扛背囊,神情肃穆,似是要慷慨远行的光景。

      尔意只觉诧异,愈发不肯离去。

      那几人也当真未令尔意失望,当场卸下背囊,取出数卷帆布,几把铁锤。竟然便叮叮当当在楼前地上搭起帐篷来。

      尔意彼时骇异,难以言表。心中隐约一个念头,却觉太过惊世骇俗,自己都不能置信。这当口人家却布置已定,请出了零食啤酒雀儿牌,吃喝笑骂斗起牌来。

      尔意逡巡良久,方趁着人家洗牌的光景,上前讯问:“请问列位,何故在此扎营?”

      那几位虽非潇洒美少,却已直达举觞白眼望青天的境界。唯有一人眶中尚余一线青眼,以一种妇孺何知的表情淡淡道:“托夫考试,你知道么?”

      尔意倒抽口凉气,脱口而出:“考试投名状不是明日才发?”

      几人听她竟也是同道,不由收敛了些。一人见她尚不知情,便好心道:

      “投名状只有三千,却有一万人想要投考。你自想想,该当如何?”

      尔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这时才知自己一向人生简直便是游戏,哪知世上竟有这许多人有所必争,有所必取,居然可以“认真” 到这等地步。

      当晚尔意也不得不与托夫细柳进驻京外。

      那时京外已非白日光景。但见楼前偌大一片空地人声鼎沸,火把松灯照如白昼。这边一桌雀儿牌,那边一群猜枚射覆,又有围棋双陆斗得热闹非凡,已是将大唐的耍子摸得通透。

      不幸这一片升平之中又时有先后座次之争,吵嚷推搡,及至大打出手者颇有人在。但那些书生身法笨拙,拳脚殊不成话,瞧在细柳尔意托夫这等练家子眼中,只觉十分好笑。一片闹哄哄里,又见京都时报的人前来拜访,人从中四处钻营询问,要将这史无前例的夜候投名状盛况写进明日头条。

      这一夜过得也颇不寂寞。将至天明,一群厚德大学学生自当重任,制了一批书有号码的卡片分发下去,以定先后。尔意等都领到了号码,看看是在三千以前,也便放了心。

      … …

      终于到了辰时二刻,楼门打开,开始发放投名状。

      场中诸人拔营启帐,站成长蛇般一条队伍,翘首以待。

      尔意看看一时也轮不到自己,便出来四下走走,活动筋骨。

      忽听队伍前方似有争吵之声,尔意循声而去,见一男一女正自对峙。那女子却是旧识,乃是从前住在对面宿舍的外武同窗古德尔姜。

      只听那男的恶形恶状地道:“你把号码拿出来让我瞧瞧。”

      古德尔姜冷笑:“你是何人,非要拿来与你过目?”

      “若拿不出来,便是插队。”

      “号码自是有的,只是偏不要给你瞧。你能奈我何?”

      那男的气得浑身抖动,半点风度不剩,戟指曰:“你若身为男子,今日我便要给你教训。”

      尔意听见他竟说出这么一句,颇感骇怒,一堂堂男子竟做这等威胁,可多没意思?待见他骨瘦如柴一只手臂,气息短促,显是念书念得底子都虚了,哪里会是内外兼修的古德尔姜对手,又不觉好笑。

      便听古德尔姜针锋相对:“我若身为男子,今日才要给你教训。”

      尔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眼见那男的下不了台,旁边过来个和事佬,将他揽到一旁,只说:“她确是有号,算了算了。”

      那人犹自愤愤。

      尔意已捧腹大笑,上前与古德尔姜相见。

      “这厮怎的一口咬定你插队?”

      古德尔姜道:“原是一个好友昨晚替我排的,早上我来换的她。想是换人时他如厕去了,未见过我,便道我是插队。若客气些问也就罢了,偏偏这等猖狂,谁又来惧他?”

      尔意点头附和:“旁人不惹,倒来惹咱们外武的,岂不是自讨没趣?”

      二人大笑,颇有顾盼自雄之意,这时方觉外武所学那一点皮毛似也颇有用处。

      笑罢,尔意忽觉惆怅莫名。

      四顾众人,但见张张脸孔疲态毕现,眼中光芒浮躁难当。

      天光白亮耀眼,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便如水上蝼蚁,营营总总只求一块沧海浮木,又似夜间飞蛾,不知所求究竟为何,茫茫然只是向火而扑。


      偶报名托夫时情况尚好,这是听偶朋友转述的后来情状。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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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报名之后,尔意托夫掐指一算,距离考期尚三月有余。二人皆为惫懒之徒,素有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气。抱书啃了十日左右,渐渐故态复萌,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功课不消说,自然又是日见荒疏。

      转眼到了四月,尔意托夫才知慌乱。奈何松散已久,一时难以振作。几日过去,方觉事态严重,尔意遂恶狠狠逼了托夫一同立誓:一日不读书,即遭天谴暴毙!

      这毒誓倒甚有约束之效,二人俱属惜命之人,从此危危战战,如履薄冰。

      一日尔意本已上床歇下,半梦半醒间想起今日还未读书,刹那便如冰水临头,一跃而起。伸手在床头书堆中拽出一本,看过一题,遂欣然倒卧,人事不省。

      考前十日,二人分头于家中苦读。有时于商行走廊相逢,亦仅以四目互勉。擦肩而过的一瞬,尔意低声道:“临阵磨枪---- ”,托夫随即点头接上:“不快也光!” 再不多言,分头而去。俱都神情凛肃,杀气腾腾,见者无不竞相走避。

      这一日是考试的正日子,尔意一早去找托夫。二人草草吃过早饭,便即出发。

      其时清露晨流,鸟鸣花树,倒是绝好的一个五月天气。遥见前面一双男女,却是同在商行当差的绸绸与她的青梅竹马男友。

      绸绸亦是外武出身,只低了尔意一届,人生得秀气,在校时便负才名,入得商行却时运不济,分派到文书司。成日职责便是替正副掌柜写些歌功颂德的文字,留心他们近日又赴哪国考察,接见了哪些大唐商队,又如何获波斯大唐的高官接见宴饮,如何在某些西域小国扬威立万… …除此之外还需润色他们兴起时所赋的歪诗,四处网罗些小品文以塞门面,再攒几个武功兵器的系列简介,如此林林总总编纂刊印,分发众人,美其名为神兵简报,实则也是大家案头一张故纸。这般大材小用,而那绸绸素日沉静,也不言语。此刻看她去向,却也与尔意同路,原来也是早生了赴唐之心。

      尔意托夫远远缀在后面,知道此时也不方便上前招呼。要知赴唐留学之事向为商行所忌,不到尘埃落定便自朝相,也只徒增尴尬而已。

      一路无话,到得外武考场。

      尔意故地重游,心中也自感慨。在校门会合了细柳,入得门来,倒颇见了些熟面孔,原来赴大唐之事竟是人同此心。

      忽见前方一人踽踽独行,状甚高傲。尔意拉一下细柳,暗暗指点:“庄牲!”

      细柳撑不住,笑将起来:“怎就叫他庄牲?”

      尔意睁圆双眼低声道:“怎么你竟不知?我当初入学第一日,与阿缎同去打水,见得此人,阿缎便指说 ‘此人乃我从前同窗,学业上不象是人,直是牲口一名。’你既与阿缎中学同校,怎不知道他?”

      细柳生性爱笑,平日稍一玩笑便极给面子地笑个不停,这时已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庄牲大约是听见身后二女喧哗,面无表情回望一眼,二女立时噤声,做低头顺眉状。待他走远,到底还是笑了个痛快。一旁托夫便语带嘲讽:“尔意,怎的这般兴奋?”

      尔意丢他个白眼,自知方才无聊,便也算了。

      不久钟敲二遍,考生入房。

      尔意托夫考号相连,分在同一处考房,入得门来一看,那庄牲竟也赫然在座,座位便在尔意正后。尔意挨过去坐好,便很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

      再听一轮钟响,即有一名外武先生跨进门来,是张熟脸,一时却也记不起是谁。这时四下皆寂,几十双眼睛看着那先生拆开蜡封考卷,慢条斯里传下卷子。人人笔墨磨浓,严阵以待,耐着性子听那先生以汉文念了考试需知----

      便见那先生念完,侧头看看窗外,说时迟那时快,耳畔最后一道钟声甫起,已听他一声断喝:“拆封!”

      一手拔去了旁边一个沙漏的活塞,计时开始。

      尔意被他这一吼下得一个哆嗦,脑中一阵眩晕,这才记起此公传授的正是选修课狮子吼。尔意自认在这上面早有异禀,并未费心去选那一门课,却有一细声慢语的温柔女友为自求磨砺投于此公门下,居然自此狮吼之功大进,令尔意对此公大感佩服。

      正自神游,旁边托夫以肘撞一撞她,尔意方回过神来,连忙拆了考卷,见纸上题目倒也无甚稀奇:

      “王生叔公一人忽卒,无后,遗命将身后百金赠于生。生骤得财,踌躇。置产乎?纳妾乎?求学乎?将何如哉?

      尔乃生好友,试为其析之。”

      尔意心道这题目虽未在玉大师应试宝鉴中见过,却也只是将陈年老饭回锅再炒了炒,毫无新意。当下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盏茶间挥就一文。自然是规劝那乐昏了头的王生以此金投入明师门下,刻苦攻读,而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云云,置产纳妾等大可不必急于一时。篇末归结万不可鼠目寸光,只顾眼下繁华。

      写罢自觉言之成理,论据翔实,满分虽不可望,高分却已如在囊中。

      再通读一遍,斜眼看托夫,他却也已完工。尔意心中欣慰,看漏中沙已将尽,连忙预备了要听那先生一声断吼。

      果然这次有备而来,一声叫停后,尔意仍气定神闲。却听有人低呼一声,啪地一响,想来是骤然被他惊吓,连笔也掉了地。

      一时收卷停当,发下第二部分文卷。

      那先生走到门边,迎入两个唐人试官,尔意抖擞精神,只待这听力测试。




      便见两个唐人试官自桌上取过密封文卷,拆了封略看一看,遂示意先生可以开始。

      先生这一次却只敲了一只小铃示意拆封,尔意快手快脚地撕了题封,趁那试官诵读解题需知时,已浏览了前面五题的备选答案。此乃东方私塾面传之密技,务必争取时间先熟悉答案,以做到心中有底。

      这时两名唐人试官已开始表演第一题:

      甲:方才席间未见兄台,不知何故?

      乙:惭愧惭愧,适才更衣而已。

      问:乙所言何意?

      答案:

      一、乙换衣迎客。

      二、乙借故推脱。

      三、乙如厕去了。

      四、乙暗讽甲只认衣冠不认人。

      尔意毫不犹豫大笔一挥,已选了答案之三。此乃玉大师所授听力秘技之中居首一条,凡题面中听得“更衣” 二字,且答案中见到“如厕” 等说法,则无需多虑,选之无妨。

      旗开得胜,尔意定下心来。总算是在外武时打的底子不错,最后一月突击得又甚有心得,一题题亦有惊无险地做了过来。偶有几道委实不会,便也连猜带蒙地乱选一气。到最后一题居然又是熟张,尔意十分好笑地看那两个唐人试官念作俱佳地将那道数十年老题拿来演绎:

      甲 (严肃):胡兄,酒足饭饱,可否相告囊中妙计?

      乙(慷慨陈辞) :当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局危矣。然尚有三事可为,可缓当下之急。

      问:胡某身份为何?

      一 厨师

      二 食客

      三 厨房采办

      四 谋士

      尔意心道这圈套设了十几年,就连傻子也不会再向里跳了。虽然那“酒饭鱼肉” 看来真似与厨房有关,但只要去过东方私塾的都不会上当。大唐托夫命题倒的确是有待改善了。

      此种情况到得文法部分更是分明。如尔意这等懒人,仅来得及将玉大师归纳的文法二百题琢磨了几遍,其余题目根本没时间多做,居然也可所向披靡。至於最后部分的阅读,倒的确没什么捷径可循。好在尔意素日读唐人传奇读得不少,也不觉怎样为难。

      如此一个时辰转眼即尽,便听得楼外钟声鼓荡,伴着那狮子吼先生的一声断喝,当真声势惊人。所有考生齐齐撒笔,生怕迟一刻便遭断腕之刑,兼且向后靠得八丈远,以避嫌疑。

      卷子哗哗收上去,考生已可自由交谈。尔意自觉考得不错,放下一颗心来,只不知托夫怎样。转头望望托夫,见那人面色如常,刚放下心,却听托夫讪讪道:“ 文法有点难。”

      尔意心中一沉,想起此人素日惫懒,想必是连那二百题都未曾看完,方欲发作,便听身后有人冷笑一声----正是庄牲。

      尔意情知这庄牲必是嘲笑托夫,不由火起。只是自己向来是个窝里横的,从来不敢同人真撕破了脸,何况那庄牲又是个高手,如何惹得起。想来想去,只怪自家托夫不争气,不用功也就罢了,居然还自暴其丑地招人耻笑。不由便黑了脸道:“ 难什么难?自己学得不好罢了。”

      托夫理亏,亦无甚话说。两人推桌挪凳,随着人群挤出考场,尔意才问托夫:“ 作文写得如何?”

      托夫笑笑,阳光底下这一笑倒颇有点灿烂,昂然道:“那还用说?”

      尔意哼一声:“是不是烂透了?”

      托夫笑:“ 哪儿能啊?好着呢。”

      尔意一脸不信:“说来听听。”

      “我知道你肯定是让他拿钱去上学,老套!我就劝他既置产又纳妾。你想想,那个王生笨成这样,怎么花钱还要人教,读书哪有戏?还不如买点地,买个小老婆,舒服过日子算了。”

      尔意笑一阵,细想想,觉得托夫说得也似颇有道理。又问问其它部分,似乎这人考得也还不坏。於是也就将考试抛开,只管去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二人便在街上闲走。

      斯时阳光华美,五月天高,干净瓦蓝的底子,衬三四朵胖胖的白云,看来极尽温软可爱。

      微风吹面,尔意正觉惬意,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勃然变色,手指托夫鼻梁:“最恨你这种人!”

      托夫方莫名奇妙,已听尔意愤然道:“有了钱,就想要纳妾!”

      托夫总算不笨,脑子里绕了七八个弯弯,才知这小姐到这时才来掀方才那文章的旧账。但虽明白了来龙去脉,却仍不知如何应付,依然极笨地道:“什么呀,我又没钱。”

      这答案如此不上路,简直便是火上浇油。尔意心中暗道,好啊,如此说来,不纳妾只是因为没钱! 心态如此a za, 须怪不得我今日无情。

      街上人多,尔意倒颇自重身份,当下只伪为无事。一路回到宿舍,先放托夫入了门,随即将门关好,回过头来阴阴一笑。

      托夫暗道“不妙!” ,已听尔意冷冷道:“ 你刚才在街上,说什么来着?”

      托夫略一寻思,已生出一身冷汗,此时方知自己错处。欲待陪笑辩白,却已有所不及。便觉一场冷嘲热讽, 唇枪舌箭扑面而来,如淋头暴雨,直打得晕头转向。及至后来,尔意说到不解恨处,又拳脚相加,虽只是些花拳绣腿,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下下生疼。

      托夫惶然忍耐,嘴里乱七八糟地表着忠心,这时想起那道托夫老题,才深知何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果然当不得谋士,这般当口,哪里还有什么三计可解目下之急?

      趁早死了这条心,由得人家快刀乱剁,早早成了肉酱,也就无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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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夫考试已毕,尔意托夫自觉完成了一场大功业,玩起来都觉得理直气壮。

      春去夏来,到得发榜日子,二人鸿运当头,尔意固然考得极好,那托夫倒也不坏。这一番庆祝持续了数月,除却吃喝,二人又离京游历了两趟。

      波斯国名山雄奇,大川钟秀,托夫尔意坐看水穷云起,免不得又有些山水之叹,神思迷离间越觉人生随遇可安,何必定要案牍劳形,营营以求尺寸之功业?

      然而待得回转京师,重堕闹市,二人检点一下银号中名下存银,也觉不能不好好盘算一下将来。

      这期间出了不少事情,先是细柳终于辞了差事,投入一家大食人办的商行。又有同在神兵的若干同窗纷纷求去,悉数进了外国商行。

      在那些外国商行做事的确累些,但人家出手大方,薪水是神兵两三倍。又不似神兵,权柄都是些旧人把持,年轻伙计出头甚难。

      与尔意同在一个分号的灵慧,原是外武毕业的才女,与尔意同时进入神兵。其人恰如其名,既灵且慧,早已告诉尔意外武并非久留之地,却无收效。这时见她似意有所动,遂加力劝说,并说可将尔意简历交给已在大唐商行做事的朋友,要她代荐上去。

      尔意被她说得心动(再次看出此人是耳根子软,没甚主意的东西) ,便也应承下来。简历递去一月,无甚回音。尔意倒也不甚在乎。忽听得一个消息,却是神兵的悬了一年半之久的分房方案终于确定,不久就要付诸以行了。

      原来在神兵伙计心中,分房实乃头等大事。

      要知如神兵这等商行,薪水不比外国商号,房子便是最大福利。京师寸土寸金,自购一住房谈何容易?而商行分下的房子可以低价购得,那真是少了人生一大顾虑,从此再无更大的花费了。

      但神兵名下房产固然足够人有其屋,奈何地段面积质量好坏参差,三六九等,如何分法?

      再者已婚的伙计早已分派了住房,此次彻底推翻,全部重来。涉及之广,无以复加。若要做得人人满意,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分房之事甫一提出,商行上下俱都蠢蠢欲动,无心做事。

      那第一步成立“分房专室”已大费周张。

      先是大掌柜自行任命了八人,名单方一公布,平日只如虚设的掌柜信箱里匿名信已漫将出来。大掌柜惊觉这八人平日看来人缘还好,怎的一夜之间已成众口交伐十恶不赦之徒。无奈之下,交由全体伙计匿名投票。

      此法不可谓不公,然而结果居然是几乎人人都得了一票。於是再改,由各个分号先各自推选备选人,再交由伙计代表大会投票通过。

      这道通令一下,各个分号都不平静起来,时时有人走访各室,高谈自家分房主张。连托夫尔意这等人微言轻的新人(五年以下都是新人) 也遭人亲切恳谈。二人受宠若惊之余,实是惶恐有加。

      这样百般艰难,伙代会好不容易通过了八人名单,成立分房专室。

      这“众望所归” 的八人很快同意采取打分制,根据工作年限,职务职称,学历年龄等等给商行众人一一打分,不同分数阶段各有不同分房标准。然而轮到确定具体打分标准时,矛盾终于暴露。但听得分房专室中争吵打斗,经夜不息。待一个月后向伙代会拿出第一个分房草案时,八名专员之中,倒有三个断胳膊折腿儿,另五个伤得轻些,亦都鼻青脸肿头缠白布。

      然而伙代会众代表完全无视此等凄惨场面,毫不留情否决了这凝聚着专员鲜血来之不易的第一稿草案。群众呼声汹涌,挥拳痛斥分房专员尸位素餐,说到后来,已是撸胳膊挽袖子,似欲动手。八人看看苗头不对,仓皇退下,遗落在会场的一稿草案被撕得粉碎。愤怒的人群也不知是在谁的号召下,纷纷咬破手指,扯下桌布,书写丈许血书要求撤换八位专员。

      那时大掌柜正第一百次造访大唐,于中土繁华之地流连忘返,颇有些乐不思波斯的意思。而留守的二三四五掌柜便觉事关重大,不可轻决。四人会议一番,无人敢当责任,最后还是老而弥深的二掌柜一语定了乾坤:“这样好不好?我们派人飞骑星驰,穿越丝绸之路,将血书直接送去给大掌柜。该当如何,便由他老人家定夺吧。”

      一月之后,大掌柜正在苏杭一带,池塘柳下静赏鸣禽,忽然接到波斯而来层层裹着的东西,还以为又是什么属下敬赠的奇珍异宝。阳光下乍见狞厉血字,到底是年事太高,几乎一头掉进莲池里去。

      回过味来方怒火万丈,颤微微挥笔批示说:“专员既由尔等推举,就该自食恶果。今日又要这般自掴耳光,我是万万不许的。何况换人有个屁用,圣人也调停不了你们。你们只管争去,人是不会换的。方案倒可以改,通不过就他娘的接着争,接着改,直到你们觉得可以通过!” 批罢立刻派人送回去,自己眼不见为净,越发不肯回去波斯。

      只可怜这一路上跑毙了多少好马,又将这批示不远万里送回神兵总号。那二三四五掌柜倒也省事,只将血书原样张贴在长安楼墙壁,往来吃饭的伙计便都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见一向最讲谦谦儒雅的大掌柜竟然写出这等粗口批示,不禁骇然。知道他是动了真怒,才不顾老脸这般脏骂。一时间俱起畏意,那鼓躁物议却也看似平息了。

      自此一闹,分房专室八专员骑虎难下,居然也团结了许多。八人如履薄冰,耽精竭虑地十易其稿,却每次均遭伙代会无情否决。这一场难兄难弟下来,常常一道饮酒,郁闷难当之处,也不免抱头痛哭,竟然也结交得情比金坚。

      最后一次分房伙代会在长安楼召开,众代表将方案听至一半已嘘声迭起。一人大喊:“换汤不换药!” 便有人拍桌捶椅以壮声势。有胆小的见不得这阵势,便道:“其实这次的方案也还可以……” 立刻遭人怒目而视,不由噤声。却有觉得这方案对自己颇有利的马上出口反驳。起初只吵闹纷争,后来便生推搡,到得最后终于酿成大祸,终至大打出手。

      想神兵之中人人于武功兵器浸淫日久,真可谓 尽有高手藏宇内,谁人控辔可独行? 明火执杖地干将起来,当真是高潮迭起,谁也压不过谁去。好好一个长安楼被众人劈桌砸凳,几乎拆了一半,多方高手都伙拼至重伤。那功夫普通的还只恐帮不上忙,奔出来呼朋唤友。分房方案久不能决,早已是人心烦躁,外面人群一点就着,一多半的伙计竟然轰至兵器分号,将仓库一总儿砸了,各抄家伙,发一声喊,见人便揍上去。更有平日积怨结仇的,也借题发挥,背后黑招迭起。这一场闹将下来,十人中倒有六七人受伤撂倒,隔日再看,商行登时空了一半。

      这次大掌柜知道得倒颇及时(多亏另一商行提供了大唐进口来的信鸽) ,但想想自己年纪老迈,一来拿不出好手段弹压,二来亦受不得这般刺激,当即痛下决心,便向官府请辞。

      那波斯户部倒甚有人情,见不得多年老人没个下场。於是好言抚慰,授给大掌柜一个常驻大唐的优厚闲差。至於神兵的内乱,则自他处调来了一个铁腕人物,以期一举弹压。




      新掌柜到任是在八月十五,正逢中秋。

      但在八月初十,神兵上下连因伤歇在家中的伙计都已接获新掌柜的通知:所有人等必须参加八月十五在长安楼召开的全体伙计大会。无论病残事故,如不到场当即除名。

      於是到这一日,长安楼前伤者相属,担架连道,呻吟呼痛之声不绝于耳,令京师百姓大为侧目。

      众人挤挤挨挨进了上次大乱后还未完全修复的长安楼,不免仇人相见,少不得又自担架软椅上支起身来互骂。尔意托夫远远避开去,只觉楼中一片嘈杂,连耳朵也嗡嗡作响,真不知那新掌柜要如何应付此等场面。

      不觉时辰已到,便听一声醒木甚是响亮。众人抬头,见台上已站了一个生人,年纪四十左右,衣饰清贵,仪表堂皇。面上一种不怒自威之色,令人顿生敬畏,登时将旁边的二掌柜比得形容猥索老态龙钟。想来这便是麦麦提麦大掌柜了。

      便听二掌柜沉声道:“肃静!神兵第四十二届全体伙计大会现在开始。” 等了片刻,下面逐渐安静。他方接下去说:“ 下面由麦大掌柜讲话。”

      麦大掌柜向二掌柜略一点头,开口道:“方才的醒木是我拍的。” 众人正奇怪他这话是何意思,已见他将一直按在醒木上的右手抬了起来,而桌上一片平整,那醒木竟已被他一拍之下生生嵌进了桌面。前排之人看得清楚,霎时一片惊呼。后排之人尚不得明白,交头接耳地低声询问,渐渐全场都知道了,遂只剩下一片寂然。

      麦大掌柜目光如电,环视全场,人人都不敢与其目光相接。直到那桌上线香烧了一半,才听他开始介绍自己生平事略。

      他的讲话其实也未见新鲜,但人人都被他那一拍之威唬住,也没人敢来造次打扰。过了半个时辰,看看已是午饭光景。麦大掌柜忽然打住,说起正题。

      “听说我来此之前,分房之事闹得颇不愉快。那最后一稿分房方案我已看过了,倒觉得大体合理。不过听说在伙代会上就是通不过,这事当真奇怪,不知谁能说说原因?”

      底下众人默然,只将头低了,谁又肯在这当口出什么风头。

      麦大掌柜等了片刻,才一笑道:“看来是无人肯替我释疑了。但这分房之事总要有个了断。既然怎么分,都有人不痛快,我倒有个办法----” 顿一顿,才道:“请诸位下楼,到十丈以外相候。”

      一众人虽摸不着头脑,也都拖拖拉拉地下了楼,未受伤的抬着受了伤的,都在长安楼后的空场上安顿好。

      麦大掌柜留在最后,一人下楼,看看众人俱已退到十丈以外,含笑点头表示满意。

      回头走到楼前,相相几根楼柱,又伸手摸一摸,似是感受材质。

      忽然手起掌落,身如旋风,在八根楼柱上各斩一记。旋即飞身而起,如雁掠鹰翔,斜斜避到数丈以外。

      这时听得喀查查一阵碎响,八根楼柱竟然从中折断。上次大乱后本已不甚结实的长安楼在半空中扭了几扭,竟歪歪沓沓地倒将下来。落地时一通砰然巨响,烟尘四动。

      神兵众人骇得话也说不出来,呆呆看着烟尘散尽,而麦大掌柜迈步过去,踩上撂在地上的屋脊,拍拍襟上一点土,说:

      “房子建起来是要给人用的。若是为房子争执不休,竟尔伤了人,那么那些房子,拆了也罢。” 说到此处,人人都觉他眼光在自己颊上刮了一刮,又听他说:“我知道不少人都盯着城西甲京园的那几座楼,为它闹得最凶。那好,把上次的方案改一改,掌柜们,连同我在内,通通不要分了。那几套拿出去分给别人。五天以后,新方案仍交伙代会商议。若这一次仍通不过-----” 他忽然笑笑,“ 那也不必再改了。”

      这一笑令得众人毛骨悚然,哪里还敢有多余想法。

      便听他又再接道:“没了长安楼,午饭还是要吃。今日中秋,我从滨城带来了不少大唐月饼,一人两块,这就回去领吧。”

      下半日人人啃着月饼,神情都有些茫然,往来脚步甚轻,说话也都不敢大声似的。

      五日后伙代会全票通过分房草案。

      再三日,所有房源的资料都发将下来,人人也都知道了自己的分数与可挑面积。分数决定了挑房次序,当然也可挑选小于自己应得面积的房子,商行自会将少得面积折算成金币,不会令人吃亏。

      托夫尔意入商行较晚,又未成婚。是以积分甚低,算算只可挑到最差的房子,便也不怎样上心。

      到了轮到他们挑房那一日,自有人来叫号。到了分房办,见门口一列长龙。

      尔意因入学较早,年纪较同届的人小两岁,积分便是同届里最低,只好极窝火地站在队尾。等得正不耐烦,见前面隔了几人的托夫已是进了屋子。却是即进即出,瞬间竟已挑好了。

      因事前两人商议,总无法决定是选东堤河,还是宋庄,只说随机应变就是。是以尔意见他出来,便隔了人叫他,问他到底挑的哪处。却见那人红着脸咕哝了声宋庄,未等尔意问清详情,径自下楼去了。尔意心中冒火,想这人平日倒还颇知首尾,怎么今日说个话都不清不楚。正自忿忿,已听见人家叫自己的名字,急忙应了一声,进去了。

      进得屋即听人问:“哪里?东堤河还是宋庄?”

      尔意答曰宋庄,即被领进里屋。墙上几幅大图,是宋庄房屋分布,上面一多半已被标了记号,想是已叫人挑中了。尔意看那些图正看得眼花,全没个取舍的主意。更加怨恨托夫不肯说挑的哪栋楼,心中刚一急,已听一人笑着说:

      “尔意,不必挑了。这里两间一直给你们留着,此刻对门而居,将来就打通好了。方才托夫已挑了三门甲字,你不如就是三门乙字如何?”

      尔意抬头一望,说话的正是自己分号里推举出去的专员,最是喜欢拿小男女情事打趣的一位。

      尔意看他暧昧笑容,知道此时若如托夫般仓惶只怕更添人笑料,当下故作大方,只说:“啊哟多谢,那就它吧。” 十分镇静转身出门,出得门来,才飞也似地逃下楼去。

      回到帐房,几人围上来关问:“挑了哪里?”

      尔意实言以告,索性连托夫挑了对面一节也自行认了,反正他们迟早知道。那几人笑一阵,见她如此坦然,却也没什么可再打趣的。

      忽听一人啊哟一声,道:“七号楼三门甲字么?不好。”

      尔意忙问怎么了。

      那人便道:“我有一友住在七号楼。那三门甲字厨房窗下,正是一个大垃圾堆。”

      尔意刹时目瞪口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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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窗下有垃圾堆的房子到底也还是房子。


      托夫尔意先是互相埋怨事前竟无人愿做实地勘察 (两个懒人自然如此,好稀奇么?),接着又一同嗟叹命衰运歹,人事无常。待到果真拿了钥匙,又不由转悲为喜,兴冲冲前去看房。


      这一看倒觉得垃圾堆云云其实也只是危言耸听,虽然与托夫的厨房窗户遥遥相对,到底还有丈许的距离。而且盛夏已过,却也无甚异味。倒是尔意的房子颇有些可怕,那前任住户委实了得,不知是否色盲,竟弄了个血红的漆地,进屋已觉压抑莫名。


      二人计议一番,装修看来是免不了了。但既已有了赴唐的打算,这房子便只是暂时落脚。遂只拨了一小笔款项,预备找人刷墙铺地,油漆一下门窗。待一询价,才知这点预算简直杯水车薪。


      尔意遂兴致勃勃同托夫商议:“不如我们自己来刷门窗。我自小就喜欢看人刷漆,从来也没机会玩过。” 托夫瞧她一脸兴奋,纳闷此人不知何处来的自信,又不好坏了她的兴头,只有说好,心中却已做好自己收拾残局的准备。


      尔意这人心血来潮之际向来是半刻不能多等,当天便买了油漆工具,请了三天假,兴致勃勃挽袖上阵。


      要遮了门窗本来颜色,原本是要用砂纸打磨从前漆皮,再抹上腻子取平,然后细细刷上三层,方能大功告成。尔意却哪里耐烦做这等水磨功夫。只是饱蘸浓漆,手起刷落,一次涂上厚厚一层,出来的漆面细麻点点,决称不上光洁,不免也还有淌下来的漆道。不过几乎也称得上有始有终,将六道门,三道大窗一力刷了。只留下两道窗户给托夫收拾。


      这么折腾着,到底毁了一身衣裳,又因为不肯戴帽子,头发上也溅了漆点,百洗不掉,只好狠心剪了几缕.好在头发多,还不明显.手套不够长,胳膊都要蘸着香蕉水才洗得干净。悔不当初之余,尔意总算是将刷漆的事儿玩得厌了,再不会上汤姆索亚之流的恶当,自小就喜欢的油漆味也变得不堪多闻。


      到得新居整理停当,两人搬入,尔意看看窗明地净,一柜一几虽然简陋,到底是个家的样子,真真觉得十分欣喜。偏偏这时,那个灵慧帮忙引荐的大唐商号来了回音。尔意前思后想,觉得辞了神兵差事便要交回房子,虽能保留托夫那处,心下也万万舍它不得,终究还是回绝了。当日只道不妨事,日后要到了大唐才知没在大唐商号做过事吃亏多少,此举真算鼠目寸光,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神兵众人先先后后搬入新居,人人喜气洋洋的当口,一个消息才传了开来。原来大掌柜早就嘱人在别处另置了若干产业,分给那些当初被迫让出甲京园的高层。新产业地段更佳,都是独门独户,奉送花园,较甲京园不知强了多少。消息一出,众人才惊觉当初大掌柜带头让出甲京园,竟然并非什么高风亮节,而是早有打算。


      这情形,便如个做主人的端了残羹冷炙,同院中一干菜猫柴狗说:不争不争,都给你们。瞧瞧,我都不吃,都给你们。可怜猫狗何知,感激涕零之余乖乖依着主人的意思将吃食分了。哪里知道主人早在屋里藏下了一桌好菜,又岂是他们的愚笨肚肠可以想象的。


      於是神兵里又暗流汹涌一番,有人私下里愤愤,有人乐此不疲地传播,又有鲁直之人拍桌大骂当了什么还要牌坊之类,不过也仅是暗地里闹闹,升斗小民又哪里翻得了天?那骂得最凶的见了一干掌柜还不是一般地俯首贴耳,志气消磨。而麦大掌柜大略雄才,我行我素,冷眼之余,心中自是了了,却又何曾有片刻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了?


      这一年秋天,麦大掌柜带领人马造访大唐。据说此行成交了一笔极大的买卖,是购了整整两个大唐武库,折银百万有余。财大气粗,声震大唐户部,户部尚书亲自拨冗接见,特设红地毯相迎。波斯国内听闻如此,自然也造得声势惊人,绸绸所编的神兵简报还出了两期专版,印得花花绿绿。


      大掌柜归来之日,便授命二掌柜设立了一个武库专号,专司销售此次购来的兵刃盔甲。两个武库的东西分批由驼队运来,陆续到达京师已在数月之后。


      托夫尔意有一旧识被调进武库专号,偶然见面,二人便兴致勃勃向他打听有何珍品异物,能不能到库里见识见识?不想那人苦笑一下,四下望望方压低了声音:“还珍品异物?东西都是西晋时候的,破铜烂铁,锈得直掉渣,一杆枪抖一抖都能断手里。咱们波斯的冶铁再不济事,好歹也强过他们西晋时候。怪道得大唐那边高兴成那样,原来竟是咱们出钱将垃圾运走。我瞧人家户部尚书接见,就是想瞧瞧咱们这冤大头长得什么德行……天天逼着我们往外卖,怎么给人看货?当古董卖人家又嫌又不够旧。现下都在传这是大掌柜早发现被骗了,可为了整倒二掌柜才让他抓这个专号,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这种东西怎么卖得动?等着倒霉吧。”


      托夫尔意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不料不久便真的听说那两个武库的东西折价卖给了波斯最大的古董商号,二掌柜说是平调到另外一处,自此没了下文。而始作俑者麦大掌柜却官运亨通,据传年内有望升入户部。


      经此若干事,二人忽觉长了不少见识,对神兵之心又凉了许多。尔意身在帐房,数年来更见识了不少内幕,看看帐本,常惊得一身冷汗,知道神兵这颗大树蛀虫无数,若非官府银子源源不断地砸进来,早没了生理。种种中饱私囊,舞弊腐败之事层出不穷。上面不必说,下面的伙计们穷富有异,端地也只看个人胆色心肠,手腕人面,再没一个是真为神兵打算的。托夫武功练得再好,依旧是一介书生的肚肠,尔意不消说,更是个万事不肯上心,只知逍遥的主儿。在这等地方,众人眼里,岂不是一对傻子相似?


      浑浑噩噩了数年,两人这时似乎也得了个明白。打算换到大唐商号去,又听那些先去的朋友说,烦恼是两样,然而到底也还是烦恼。尔意仔细想想,换份差事又能如何?不过是或迟或早同托夫成亲,置处房子,买辆私家马车,养个孩子,生活一马平川,几十年一眼看到了头。尔意打个寒战.


      既要变,总要变个彻底,才有些意趣。


      於是到了冬天,二人商议着,到底也还是只得赴唐这一条路。




      十二



      波斯历七二三年十二月,东方私塾吉马特周末班可称群贤必至。不但阿奴,格丽仔,尔意, 托夫齐聚一堂, 那往来间的外武同窗也颇有几个,看着脸熟叫不出名字的更不知凡几。尔意最是个随大哄的,看见这等沸反盈天的场面便又热血激昂了一回,莫名兴奋。


      是时东方私塾尚不如日后繁荣,无产无业,学堂也是东挪西借,这一处学堂便是租用了厚德大学的一栋简易楼。课室不大,晚了便寻不到座位。托夫尔意遂自告奋勇,提前几刻前来占座。


      通常落座不久,格丽仔与阿奴便陆续杀到,三人就如同十多年未见般亲热,扎在一处私语交谈,嘈嘈切切。托夫被晾在一边,听她们将那十分无聊之事用了十二分的兴趣来说,旁边又不知哪里来的书呆将好好的汉文读得晨钟暮鼓,方才冻下去的困劲儿一时全上来了,仰天一个呵欠,便双臂一摊,将脸埋进去。


      到先生登上讲桌开始授业,四人中三人谈兴正浓,不情不愿地翻开讲义,四处探问哪一页哪一页。剩下一个却已梦入佳境,随即遭到尔意几下肘锤痛击,艰难地抬起他的大头来。


      但是东方私塾的先生们岂同凡响。便是惫懒如这四人之辈多年之后也还记得他们的好处。


      其中一名杨先生传授汉文阅读,京师人士,胖胖的身量,相貌圆融。说起话来藏锋纳锐,嘻笑怒骂都不动声色。若做杀手,定可于人了无防备之际,杀人在无形之间。


      想那阅读之中多有针灸脉络之类医书专案,又有骚雅诗赋,地理天文,玄学易经。上穷下落,无所不包,令观者只觉满目天书,头大如斗。而这杨先生竟能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令学生丝毫不觉阅读那些晦涩汉文之苦,快活神游间已然下课。


      杨先生毕生有一大恨,便是波斯的临国螫盘。


      该国地小物稀,民众生得甚是矮小,长期困于方寸之地,更加成就一副激烈阴狠的性情。虽然自古以来螫盘国文学政治均受波斯影响甚厚,然而不但不饮水思源,诚服心悦,反而不知如何勾动了龌龊肚肠,加倍嫉恨起波斯的地大物博,盛容泱泱。暗地里操兵秣马,煽惑民众,终於在数十年前提兵二十万来犯。


      可叹波斯国得享太平已久,武备松驰,遽起迎敌之初简直是节节败退,半壁江山转眼沦落,连都城也给人占了去,君主王公仓惶逃至西南,一时间举国上下竟是一片亡国之音。


      但是波斯国土之大,岂是虚言,那螫盘国每占一城便需屯兵诸扎,渐渐力不从心,一线人马越来越少,慢慢便灭了开始的锋锐。无奈之下,螫盘国只好从已占领的城池下手,掳掠开矿自不必说,竟又屠城烧杀,令数百万人丧身其中。只道波斯国民众一向懦弱善良,如此威压之下定会唯命是从。却如何想到这等看来可欺之人给逼到了极处竟如脱胎换骨,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种无可形容的泼狠悍韧来,不依不饶,缠斗不休,整个后方竟没有一日安定,极是令人头疼。


      原来波斯立国已久,屡受外族入侵,而始终屹立不倒,便是因为荏弱圆融之中极富韧性,丝丝绕绕,深知宁弯勿折才是生存的道理。便如一只弹簧,初时弹压甚易,越到后来越是艰难,不小心松得一下,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因躲闪不及被弹成重伤。其千年历史之中,若非外族被其同化融合,便是终于被一举弹将出去,再无别样结果。


      而螫盘国却是极其宁折勿弯的性子,变态崇拜荣誉和死亡,受了欺负又没法子就捅把刀进肚,横竖一划,全当洗清了耻辱,众人还啧啧赞同。这等习性相远的民族如何可以理解波斯国民的举动,大惑不解之余只是死命压住,渐渐也力气不继,心中明白,却再也没法全身而退。


      这样相持数年,波斯国养精蓄锐,开始大举反击。与此同时,又居然说动了大隋出兵相助,直捣螫盘国本土。螫盘国腹背受敌,又见大隋参战,决计难以力敌。不得已终於投降,纳上降书顺表,承诺纳贡裁兵,乖乖回到本土。大隋秉承中原传统,号称圣化治人,自然不肯赶尽杀绝。波斯虽有不甘,奈何自家力气不足,声音不大,只得在心中将螫盘国这白眼狼翻翻滚滚恨来恨去,亦无他法。


      那螫盘国被赶回到自家贫瘠土地,不甘愤恨自是难以言表,但骨子里的狠劲上来,发现既然无法以武服人,便一门心思只求富国生财。大隋虽是攻战本土的祸首,但螫盘国对真正强手反倒死心塌地诚服。数十年间紧跟大隋,埋头发展工商贸易,竟而渐渐富足一方。反观波斯陈旧大国,百般负累,大战后国力衰微,工商败坏。又兼国内政治斗争惨烈已及,多年无暇兼顾经济。数十年后,依然是老大贫国,竟然多有有求于螫盘国之处。既然有求于人,自不便提及旧仇,只一叠声要与螫盘国世代友好。那螫盘国瞧见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不动刀兵染指波斯,自然也不肯拒绝。双方虚情假意互相敷衍,各有各的打算。民众心中虽然世仇难消,却也只在自己国里放肆地说说。


      杨先生不晓得是否祖上有人在螫盘国之祸中蒙难,每每提到螫盘国声音态度依然不变,却言辞锋锐,极尽挖苦刻薄之能事。令众人深觉一辈子对螫盘国的闷气都出了个干静。又常常见他说完后才如恍然一般道:这里没有螫盘国人吧。看那脸上神气,不似惶恐,反如挑衅,真教人怀疑不知这话是何用意。却也当真痛快已极。


      又有一白先生,南人,人如其姓,真真一个白面书生样。聪明气加一点傲气,凭空便清矍起来。授文法,不怎样看书,每道题只消瞟上一眼,便抬了头滔滔不绝。脑筋快如狂转的风车,说话便象是风了,学生记笔记哪里赶得上他说,尔意常常记了一半便败下阵来,转而观察四处有无速记好手,课后可以借他笔记。


      这白先生亦有譬好,最喜嘲笑大唐命题之僵化呆板,毫无新意,而波斯才子云集,要参透这点子皮毛岂在话下?可笑大唐礼部留学考试司常常绞尽脑汁更新试题,只为抑制波斯笑傲天下的高分。却也只灵验得一两回,一旦被波斯人摸透了路数,满分之士又如雨后春笋。每说到此处,那白先生便略略昂头,眼神睥睨,颇有纵横江湖,敌手难遇,天下之大,唯我波斯之态。


      尔意这等热血爱国之士骄傲之余,自然也都跟着将大唐人都看做了呆子。只盼着早一日掉到那呆子堆里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聪明人。


      白先生讲究悟性,回答问题只略一点拨,若听者愚钝,便略挥一挥手,一副“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的架式。课后拂拂然卷卷绝尘而去,绝少停留。


      再有一个教数学与逻辑的管先生,怒发根根,颇为年轻激奋的模样。话是一句句冲出来的,版书活似要刻坏了黑板一般地用力。人是聪明得没话说,自行研究了一整套对付逻辑题的方法,据说修炼到极点是连题都不必读懂,只凭着逻辑关系便可判断答案的。尔意想来是道行不够,到了也还是乖乖地读明白题,才敢去选答案。生生白费了先生一番教诲。


      尔意上司的夫人当年曾与管先生同校,据说其在校时只是常人一个,到得第四年忽然猛醒,从此一日千里,令众人望尘莫及。尔意一直纳闷怎就有人能够这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至一日这管先生偏了题,说起如何提高汉文阅读,才晓得其中奥妙。只听当日那管先生说:“也没甚妙法。试试读两万篇汉文吧。当年我一个暑假读了两万篇,读到最后一篇,眼前一亮,从此再怎么艰难的汉文也只作平常。”


      尔意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想一想那两万篇汉文都觉眼前生花,生不如死。这才知道所谓牲口与凡人的区别便在於这种事他们不但毫无困难不觉其苦地做了,还能如此不当一回事地说将出来。


      事后尔意颇有些惘然,想起那般仙音袅袅,万物生辉的华严妙境,自己这一生怕也是难以企及。到底也是一大憾事。



      除去这些各领风骚的先生之外,这一冬的课程也还有不少妙处。比如在格丽仔带领下,课堂起哄,浑水摸鱼,就是一大快事。


      本来若照先生们的要求,不上课的日子也不得轻松,必得提前将若干套题做了,再听讲解方有醍醐灌顶,事半功倍之效。但这四人中除了最用功的阿奴勉强做得一半的作业,格丽仔,尔意,托夫都是抱着一本空书而来。


      偏偏先生们都喜在讲题前问一句大家选的什么答案。三人既然没做,自然不知,只好呆坐一隅,状如木鸡泥偶。阿奴虽然偶尔选了个答案,也因无人印证心中没底,胡乱哼哼几句了事。


      但是那格丽仔岂是个安份的人,不久便让她瞧出门道来。通常先生话音一落,便会有大批人或先或后地应声,只消迟个片刻,就可以混在众人之间瞎喊。而且越到后来越听得出哪一个答案是众望所归,加倍安全。於是格丽仔率先发动,跟着人群拖长了腔嚷嚷甲乙丙丁,很快尔意也不甘寂寞地加入进来。


      可怜阿奴这个乖孩子吓得不轻,只是望着两人骇笑。托夫那家伙则大多已睡得人事不省。格丽仔是打小儿皮惯了的,做便做了,也还不拿这当回事。


      算算兴奋的只是尔意一个,觉得这事带了那么点坏坏狡猾的意思,又有一些其实安全的危险,哪里去找这么刺激有趣的事,自己没事偷着乐个不休,题也不肯看了,只是跟着起哄。


      话说一次两人正跟着大批群众异口同声理直气撞地喊 “丙!”忽听身后有人幽幽叹一口气,似是感慨自己一人之力抗不了愚昧潮流:“不然,是甲。”


      便听先生说:“否,答案应是甲!” 格丽仔尔意同时一惊,互捅手臂,从此密切关注这人声音,果然发觉此人竟是个天才,每问必对。二人如获至宝,从此唯这声音是从。每答必中,不禁欣喜如狂,若偶然发现众人与己不同,则左顾右盼,对其深觉怜悯,似乎真是以自己之力做对了一般。至於那声音到底是谁,二人既不敢回头印证,自然也从来不识。


      但尔意甚是怀疑那人便是一个时常抱着盒饭狼吞虎咽,发如飞蓬,不修边幅,甚有牲口之相的男生。不禁长叹老天造人不肯成全,天才美少年之类的人物除却无聊言情与蛰盘漫画,终究难遇难求。



      如此这般之事还有趴在桌下偷吃一口烤白薯,再抬起头来一脸正色,目光灼灼望向先生,一脸无比热忱好学状。其实那白薯也并非多么不可抗拒,只是学堂里偷偷吃到的总是更香甜些。又看着一二小男生趁机搭讪身边妹妹,这一次还应答生涩教人捧腹,下一次便互占座位交流问题,再下次已见他们买了盒饭并头而吃,但是下文如何结课时也也再不得而知了。课室之外又有种种摊贩,专门贩售私印大唐书籍,文具纸张,奇巧玩意儿,课间时分大家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一个院子尘嚣攘攘,闹趣纷纷,又何尝不是五色纷纭小小一个众生场。


      这类快事数不胜数,尔意唯一记得的不快的也只是一次饥肠辘辘去吃楼外的肉饼,却不幸被店主排了无数熟人在前面。尔意托夫忍无可忍,仍需再忍,最后到底是志气战胜了馋虫,愤而拍案而去,买了两筒饼干果腹。数年之后,与古德尔姜言及往事,这人大赞那小店肉饼如何美味,竟是个去了多次的老吃客,尔意不由勾起旧恨,更加耿耿于怀,愤懑难当。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