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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紫霞湖的传说 By 冰如未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引 子

  钟山脚下,有一泓湖水,人称紫霞湖。相传这湖乃是由一位名叫紫霞姑娘的泪水积聚而成,故虽极其清冽,但入口微咸。对此众人自然多以为附会之说,独我深信不疑,因为我认识紫霞,在前世。
  能认识紫霞,全凭一个缘字。
  我本是一块顽石,曝寒于天地之间。只因机缘凑巧,抑或阴差阳错,得赋人形,混迹于人间。虽然不是孙悟空,未学过七十二变;也不是贾宝玉,没福气金鼎玉食寻愁觅恨,但也能以占卜为生,自号半仙。平日里闷了读读书,发愁时就喝点酒。居无定所,四海飘游,乐得清闲自在。
  去过的地方挺多,最喜欢的自然是江南。幽静的街道,田野的阳光,还有山的青紫,水的清亮,都给我流浪的心一种宁静的感觉。以至于有时候竟也会想,就在这儿落脚吧,别再理会那远方的呼唤了。
  人杰地灵这句老话也许真的有些道理,既然号称虎踞龙盘之地,便多风流人物,其中尤以南秦北紫,名满江南。
  秦淮秦公子素以好客知名,来访者无论贫富贵贱,不问远近亲疏,悉盛款待之,必令其兴尽而后返。谈吐举止,儒雅潇洒,让人想起杜慎卿,可迎来送往,豪放爽快处,又大有少卿遗风。可惜我这个人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有丝毫我能觉察到的缺点,只是觉得他有时有点刻意于美誉,难见嬉笑怒骂的真性情,便亲近过几天后就渐渐疏远了。
  而紫金紫公子则是另一种名士,交往之人除了达官贵人,就是些奇人逸士,一般的凡夫俗子,是从来不认识的。也许正因如此,城里的洪老爷,权重势大,最难接近的,可是也到紫公子府上造访过几次。因此偶尔我也会取笑他,说我本是个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徒”,何雅之有,配他结识,他就笑笑,说认得了我这个标准的俗人,朋友也就全了,天下能人就是辈出,他也不再结交新的朋友了。别人有关门弟子,“你就是我的关门朋友”。我对这一封号并不喜欢,便不加以评论,好让它随着谈兴一起消失。

  春 遇

  紫公子似有洁癖,日常食用的瓜果蔬菜,固然都是自家产的,就是用来沏茶的水,也非取之山泉,更不是井水,那是要等到冬日雪后初晴时,让四名少女将梅花带雪采下,回家后把梅花剔出,雪则集在一个青瓷瓮中,然后埋入地下三尺深,等到来年开春融化,才起出来享用。我说清净如此,只怕会被佛门引为同道,说不定有尼姑钦慕而效仿之。紫公子笑笑,说即使是尼姑,也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吧。一个姓孙的豪客投其所好,把紫公子家南三里的一个石冈买下,遍植梅树,雅称梅花山,送给了紫公子。我说过我本是俗人,愚见以为石冈只能称岭,梅树不光开花,所以我只管它叫梅岭,紫公子也由着我乱叫,并不加以理会。
  梅岭开花的时节,我是不去看的。倒不是讨厌梅花,只是不愿陪着紫公子那一班风雅朋友整日里在梅林里喝酒唱歌,流连忘返。梅岭南面的竹林,在初春的暖阳下萌发的点点新绿,也颇耐看。等到黄梅雨来了,梅岭寂静到连鸟鸣也听不见时,我才撑着油纸伞,同紫公子仰着脸,一颗树一颗树地挨着看,找那发黄的梅子。半晌下来,也不过能摘到十多个的样子。偶尔碰着一个熟透的,生怕对方抢去,就着细雨用布擦擦,赶紧填在嘴里,又酸又甜,好吃极了。曾有个客居此地的南方朋友送过我两个杨桃,一个奇甜,一个奇酸,可同熟梅子比起来,味道就显得单薄多了。
  黄梅雨下起来是没个完的,冒雨采梅是需要兴致的,没兴致的时候,书也看不下去,就只能坐在亭子里,望着雨蒙蒙的山树水石发呆。紫公子知道我对于琴棋字画是从来不屑于精通的,自己也就百无聊赖地斜坐在石桌旁,轻轻地敲着棋子,图听那清脆的响声。
  蓦的,一声更清脆的“哥哥”使得我们两个都惊跳了起来。定睛看时,亭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秦公子素称风流,自然广蓄歌伎舞女。千娇百媚,当初同秦公子交往时,也曾领略过。其中几个最出色的,人称“八艳”, 皆有闭花羞月之容,沉鱼落雁之貌。然而眼前的姑娘,清新得脱俗,美丽得自然。如果说紫公子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么这位姑娘则如璞玉,似含珠,清丽得像从未食过人间烟火,没沾染上半点滚滚红尘。容貌姿态,初见之下,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管这话有多少人重复过过,却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声。
  回过头去看紫公子,只见他白润的脸上变得红润起来,有点期期艾艾的介绍到:“这位是石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妹紫霞。”
  那天傍晚,雨后初晴,天边一片灿烂的云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道旁的花儿开得是那么娇艳,树是那么的翠绿,远方的山也越发显得青紫了。我那久已干裂的心田,似乎有一股清泉在慢慢滋润,不久就能长出一丛丛爱意的新苗。
  从那以后,我也像紫公子的那班朋友一样,只要一有空,就往紫公子家里跑。可惜并不能经常碰到紫霞,偶尔有机会在一起,也只是说一些家常话,但是只要我能见到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去紫公子家里,在路上就开始想能不能见到紫霞姑娘,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刚进院门,就觉得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在不远处注视着我。含着微微的笑意,带点脉脉的温情,好似幽蓝的湖水,清风拂过,荡起层层涟漪;又像朝阳下的荷香,细细地沁人心脾。在听别人聊天的时候,先想会不会提到紫霞,拿起桌上的书来看时,也会想紫霞方才是不是读过。我喝茶,我说话,我坐,我立,总觉得那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像晚春暖阳的余晖。虽然我知道,紫霞姑娘并不在附近。
  最喜欢同紫霞在一起的感觉了,心不在焉地同别人应答着,心却随着紫霞的身影而动。端茶,倒水,抹桌子,袅袅地过来过去,让人品尝到原来平平淡淡的生活里也可以有如此甜美的滋味,使我腋下生风,口齿含香。偶尔闲下来,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听到会心处,我们两个往往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含着笑意的眼神于是就交汇在一起。——最喜欢同紫霞在一起的感觉了。
  紫公子的一个王姓朋友,为了让大家多一个游乐的去处,就在梅岭的东南侧,盖了一个小别墅,因位于山脚高处,大家就叫它“半山院”,平日里有人打扫,无人居住,十分清静。我和紫霞都非常喜欢这个精致的四合院,两个人一有空就去玩儿。进得大门,沿着回廊曲折而行,能看得到院子中间立着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四周是丛生的花草。一条小溪,潺潺的穿院而过,清凉的水里有三五条小鱼或游或止,使我想象如果我和紫霞以后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家,一定也会象这些小鱼一样生活得自由而惬意。

  夏 思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紫公子似乎开始在有意地躲着我,态度神情,也远不像以前随意自然。紫霞姑娘在被我像呆头雁似的盯得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会扭过头去看紫公子的脸色。莫名的伤感开始袭上我的心头,正如初起的晚风,凉凉的。
  我不愿意再去紫公子家了,去了所得到的无非是期望之后的失望,无非是心喜之后的心伤。紫公子那不自然的神情,使我疑心他自言的与紫霞姑娘的姑表亲的关系,紫公子那班朋友殷勤地来往,也让我觉得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到了初夏季节,湖水变的温凉起来,我还是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吧,也好洗去所有的烦恼。累了就静静地仰卧在湖面上,心里想这湖若是她的眼眸多好啊,我就可以每天包围在温柔的爱意里,幸福到永远。
  紫公子家东南二三里处,有一个音乐台,是一个姓孙的老革命党建造的,目的自然是教化民众。我却不大全信,因为我似乎曾听紫公子说过他不喜欢嘈杂的音乐,但是如果悠扬的乐声从远处传过来,余音袅袅,感觉可能还不错。这位老革命党是紫公子的密友,也听过紫公子这番高论也未不可知。但是这音乐台建得实在是太精美了,让我不由得喜欢上了它。从附近的山顶看下去,音乐台就像一把打开的扇子,又像一半大大的蚌壳,顺着蚌壳的圆弧状周边,排着两排光滑的石凳,石凳外侧的紫藤密密麻麻爬上来,在石凳上方一人多高的地方交错在一起,搭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凉棚。逐渐向内下凹的壳面上,绿草如茵。在本应凹得最深处,却凸起一个平台,平台后面是弧形的高高的围墙,前面则是清浅的水池。这样,当在平台上奏乐时,围墙就会把美妙的音乐聚集反射到水面上,然后通过水的折射向上向外发散,随着轻风,就飘进了紫公子的家园。
  夏夜里酷热难眠时,我就会一个人步行七八里,到音乐台去露宿。躺在凉滑的石凳上,透过紫藤拥簇的叶子,能看到瓦蓝的星空。紫藤花早已谢了,可似乎仍能嗅得到丝丝的馨香。心里想着紫霞姑娘是否知道我的这片痴情,即使明白又是否能够接受,紫公子是那么优秀,紫公子的那班朋友也尽是些高人名士,我怎么能同他们相比,要不自己就放弃了吧,重新去过以前那种随意的流浪生活,就当从来也没遇见过紫霞姑娘。况且即使我们两个最后能如愿,但“天若有情天亦老”,用情太过就是神仙也难求长生不老,何况我只是一块顽石呢?待到叶落归根时,漠北的风沙霜雪我是早已习惯了的,可是叫她如何能承受呢。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针扎似的痛,眼泪就跟着涌了出来。朦胧之中,紫霞姑娘款款走来,来到我身边,弯下腰,静静地看着我的脸,眼里满含着笑意,还有掩不住的忧伤。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轻轻地碰着我的鼻尖,痒痒的。我想伸出手,去抚她那黑亮的青丝,可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一动也不能动。良久,只听得她一声轻叹,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起身离去。如一股轻烟,消失在晨雾中。

  秋 分

  秋高气爽时,洪老爷洪夫人记起了他们礼佛的好习惯来,于是广邀亲友,一同去城南金塔寺进香。紫公子也在被邀之列,紫霞姑娘早就听说金塔寺的金塔为真金所铸,飞檐上另缀有无数的珍珠宝石,也闹着去看个稀罕。我本厌人多的地方,可紫霞要去,我只能心甘情愿地陪着了。
  那一天可真够热闹的,进香的队伍在洪老爷洪夫人的率领下浩浩荡荡,路两旁瞧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我骑着马跟在紫霞姑娘的轿子后面,就觉得有些眼晕,不禁有点后悔此行。可是当紫霞大睁着充满新奇的眼睛,一路上不停地兴奋地向我问这问那时,又觉得还是值得。
  到了金塔寺,略进茶点,洪夫人带领女眷们进庙烧香磕头,洪老爷有老和尚陪着在大殿里说话,我同紫公子便趁空溜了出来,四处溜达溜达。
  这些时同紫公子相处的时间少了,话就更少了。为了不冷场,我没话找话:“洪老爷位高权重,洪夫人慈眉善目地倒没什么架子,见到紫霞她们就热情地问寒问暖,——不知她娘家姓啥?”“姓马。”“哦,怪不得脸长得那么长。”紫公子被我逗乐了,但他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我小声些。我也知道洪家势大,谁也不敢惹,随意说笑万一传出去也保不准不出事儿,就不敢再说了。倒是紫公子悄声告诉我,洪老爷跟佛门还是挺有缘的,外面有谣传说他原本就当过和尚。另外洪老爷洪夫人都已年过半百,可至今没有半男一女,因此常年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以求子嗣得以延续。
  等我们回到大殿里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正预备随着老和尚到庭院里去听讲经。紫霞在洪夫人身后站着,洪夫人在同身旁的洪老爷说话,洪老爷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洪夫人身后瞥,我忽然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浑身上下,以及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嗅到的,所碰到的,没有一点能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幸亏老和尚因为急着要卖弄高深的学问,过来来请姓洪的先出殿门好登坛讲经说法了。
  我心绪纷乱,茫茫然随着大家出来,坐下,也忘了跟紫霞挨着。瞪着眼睛,只见到老和尚肃穆地闭着双目,嘴巴一张一张的,至于讲的什么,一概不晓得。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鼻子忽然闻到一缕缕花香,但既不是桂花香,又不像菊花的味道,倒好像有人把好多种花香调在了一起,使人仿佛置身在百花齐放的大花园里,并且这香味越来越浓郁了。蓦地,一片花瓣在空中摇曳着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老和尚坐的讲经坛上。紧接着,更多的花瓣混着整朵的鲜花自空中飘落下来,宛如七彩的雪花,缤纷地下个不停。大家都惊讶得呆若木鸡,老和尚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这奇异的天象,嘴巴不再动了。
  良久,当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鲜花时,这花雪才渐渐小了,停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拥上去,齐声赞叹老和尚的法力无边,老和尚早已矜持地闭上了两眼,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答谢。不过到底是位高僧,心满意足之时犹不忘奉承:“都是洪老爷洪福齐天,虔心礼佛,感动上苍,才降花雨示意,将来一定富贵无限,子孙满堂。吉兆啊,吉兆。”我心砰然一动,暗叫不妥,忙回过头去找紫霞,果然看见她正从地上捡起一大朵艳丽的芍药,我大惊失色,赶紧跑过去,一把夺过来扔在了地下。另挑了一枝水仙给她,可她顿时生气了,接过去一甩手抛开,拾起芍药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的惶惑混着忧伤波涛汹涌。偏偏老和尚从我身旁行过,嘴里煞有其事地小声嘟囔着“孽缘,孽缘”,我不禁暴怒起来,一咬牙,一挥手,满地的鲜花霎时成了一块块小石头,或方或圆或尖,虽也光润可爱,可再也找不着讨厌的鲜花了。我也心满意足地仰天惨笑了几声,黯然离去。
  虽然我极不愿事情的发生如我的所料,但还是如我所料的发生了,当秋风将最后一片树叶吹落的时候,我得到了洪老爷讨紫霞姑娘作妾的消息。我独自坐在花木凋零的园子里,任夜风凄冷沁骨。我无法想象紫霞姑娘会如何面对,紫公子是别无选择的,除了赞成,只能同意,否则就凭洪家势力遍天下,躲都没处躲。我不由得又想起老和尚嘟囔的“孽缘,孽缘”来,我真恨自己法力太小,无法带紫霞逍遥天外,只能任由这“孽缘,孽缘”摆布。

  冬 眠


  果然,没过多久这婚事就谈妥了,两家约好新人年前过门。财礼自不必说,洪老爷向来是个大方的人,到时候肯定办得热热闹闹。天阴得厉害,看样子要下雪了。江南的雪太细润太单薄,不像塞北,雪花大如席,下起来痛快淋漓,我有点想家了。也许,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我彳亍而行,终于来到漠北。寒风呼啸,飞沙走石,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我的故乡,虽然你不比江南,可毕竟是我的家啊,我这次回来,将永远厮守在你身边,再也不分开,因为,远方已没有了我的最爱。再也没有谁,在远方向我不停地呼唤。
  我坐下来,慢慢散去人形,恢复我的本相,眼前所见的还是那片山谷,身边还是那条羊肠小道,周围还是同我一样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亘古以来就是这样。
  可是且慢,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过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倒骑着一头小毛驴,手里拿的酒葫芦好象快空了,可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看到这一景象,我忽然记起在五十年前,也是这个白胡子老头,也是这么倒骑着小毛驴,也是这样老举着快干了的大酒葫芦喝酒。不一样的是,那次还有一头脏不拉几的小猪跟在后面,哼唧哼唧的讨人烦。老头大概也觉得厌了,轻轻拍了拍驴屁股,于是小毛驴拉下了几个驴粪蛋。那头猪一见这驴粪蛋,如同饿汉坐上了满汉全席,扑上去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吃光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头猪慢慢地变瘦变白,慢慢的直立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看见白胡子老头,倒头便拜,以谢点化成全之恩。老头下来毛驴,将酒葫芦放在一块石头上,伸手把男孩儿拉起来,怜惜地端详了一番,满意地说:“哦,还不错。就给我当徒弟吧,我年纪也大了,懒得动弹,以后跑跑颠颠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那小孩儿脖子一拧,脆生生的嚷道:“俺不想做神仙,俺想当皇帝。”顿时把老头乐得哈哈大笑:“好,好,就让你当个皇帝。”小孩顿时大喜,说:“那我该叫啥皇帝好呢?”老头沉吟半晌,说:“做人不能忘本,你由猪而来,就叫猪原脏吧。”小孩不乐意了,嘟起了小嘴儿:“那多难听呀!”老头把脸一沉,断然说道:“这名儿不能改。你要是嫌难听,我给你取个别姓,猪朱同音,朱就是红的意思,而红洪又同音,你以后也可以对别人说姓洪。”小孩没办法了,只得点头告辞。老头在后面喊着嘱咐:“你要真想当皇帝,就得先当两年要饭的,再做两年和尚,娶妻生子后,才能有门儿。”
  小孩远得看不见了,老头兀自站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猪原脏,猪原脏,这名字真是够难听的,不怪他不喜欢,要是叫朱元璋也许还好听一点——呀!我的酒葫芦啥时候被风给刮倒了?你瞧瞧你瞧瞧,酒都洒到石头上了——不好,这石头沾了酒说不定以后也成精成怪的,弄不好还会跟小猪闹别扭,我年纪大了,懒得动弹,不想多管闲事,还是赶紧走吧。”说时迟,那时快。老头一扭身,飞身上驴,顾不得摆造型,就一溜烟的跑了。
  这越走越近的白胡子老头,不就是当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么?!还是那么的悠然自得,逍遥快活胜神仙。他来到我身边,神色忽然变的无比萧索,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道:“孽缘,孽缘。”我想说自己再也不相信什么缘分了,可是张不得口,只有点点清泪流出。老头惊呼:“呀——不好,石头出汗,大旱百年。往后岂不成了沙漠的天下?听人说只有得到了纯情少女泪水的浇灌,荒漠才能变为绿洲,可如今还有哪位姑娘,会为了渺茫的初恋情感而泪落成湖?!凶兆啊,凶兆,我得赶快跑。”话还没说完,人就跑的没影了。
  于是天地间又只剩下荒漠古道,尘沙西风。似乎亘古以来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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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美文转贴 / ZT青蛇 By 铄言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许仙送了她一块黄琉璃作的连心结,透过了那暧昧的黄色,她看见了一张浑浊而模糊的脸。

      上篇               
      一

      小青,姓林,一个出生于大富人家的女子。可惜,是个庶出。

      林家的每个人都不太明白,她的出生和她母亲的到来,因为林老爷是个老实男人。十五年中,除了林夫人之外,他没有看过其他女人一眼。他是优秀的,小镇上的许多女人都这么认为,有些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可她们有着共同的理由:因为他对爱情忠实。

      然而,小青的到来将林老爷身上若幻彩般的忠贞光环一并击散。她是爱情不忠实的果实。没人会想到,原来背叛是来得如此容易,林老爷只是出了次远门,与过去的所有出门一样,这次,他却带回了背叛。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林老爷的偶尔风流,他定会痛哭流涕,请求林夫人的原谅,将发生的一切匆匆忘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不顾全家的反对,欢天喜地,神采飞扬地迎娶了他的第二位妻子,并且恩爱有加。

      小青的母亲一定是个妖媚,不是精,就是从画中走下的鬼魅。流言若瘴烟般在小镇上弥散开来。那是不用去辩白的,能诱惑如此一个对爱忠贞的人,除了妖媚,还能是什么。

      二

      是的,小青最初的幸福就是残缺的,因为,她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同。可没有人愿意去为她弥补,即使有人愿意了,也与事无补。

      在她出生后的一个月,林家夫人就匆忙的将她抱上了云山寺,心急的掰开了她的右手,递给主持。主持是个有名的高人,精通天文地理,预知今世后生,有一定的法术,虽然没人见过。他的话就是真理。每个去云山寺的女人都以为从他那里听到了天的声音,林夫人也不除外。每年都不少交香火钱。

      云山主持端倪了小青的掌心许久,林夫人坐在一边焦急而又忐忑地等待着结果。人已如黄花了,内心也日渐苍老,但她不愿意输,输掉自己已经营了十五年的婚姻生活。原来她以为她会一直平静地过下去,可惜,小青母亲的到来,让她知道,不可能了,过去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了。她从林老爷看她们母女的眼神中看到了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那是令每个女人都很难接受的,难道过去的十五年都是一个幻象!其实,她早已怀着自己的答案来到云山寺,她只想得到一个确认,一个可靠的确认。可到最终,云山主持都没说出结果,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说,小施主的掌纹有些古怪。林夫人顿时欢愉了起来,呵,果真是个妖种。

      小青被一颠一颠地抱下了山。在她颠倒而又懵懂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小沙弥在寺门口慢慢的扫着秋风吹落下的叶子。旧叶子被扫去了,新叶子又落了下来,好象永远都扫不完。

      小青笑了起来。

      山上响起了悠扬的钟声,沉闷的声音盘踞在空中,久久回荡,绕不开。云山主持站在宝殿门口,叫到:法海,关寺院门。

      三

      小青住在林家最高的阁楼上。她不太下楼。

      日子就象她每日抬头看到的白云,大朵大朵的随着风庸懒的流动。小青终日在阁楼上刺绣,绣着色彩艳丽的牡丹,和鸳鸯。她从没想过为什么要绣,只是母亲说了,这是爱情的资本。可爱情是什么,母亲却从未提起,只说,她爱情就是她的父亲。那好象是一桩很美好的事情,因为母亲总是深情的注视父亲,一脸微笑。小青闭上眼作着最初的幻想,却只看见,大片的白云和一张模糊的脸。

      小青十六岁了,没人来提过亲。小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美若天仙。可她出生时的流言象沉积在人们体内的痼疾,一触碰就会发作。而美貌就是不忠实的诱因。没有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妖媚的女儿做妻子,即使想了,也只想到了片刻的欢娱和不完整的一些过程。林老爷对女儿满怀内疚,千方百计的为她定下了一门亲。男方是个举人,丧偶。婚期定在秋天。

      小青从未对自己的婚姻有过深层的想法,只觉得,既然是父亲选的,那一定象父亲。够了。她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那个举人穿着黑色的丧服在无星的夜中,尖叫,狂笑,而她从未看见他的脸。小青常被这个梦惊醒,一身冷汗:会是真的吗?

      仲夏,多雨。

      小青独自去集市买新绣样。十六年来,小青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娘。奶娘细心的照顾着她的一切起居,可随着时间的流走,奶娘已经走不动了。小青不忍让她再为自己做任何事。

      集市很热闹。人群熙嚷。小贩们大声的吆喝着,小青在琉璃摊前逗留了许久。琉璃五光十色,样式万般。小青温柔地托着一块连心结,侧着头看着。两个结相互交织在一起,细细的纹缕紧紧的环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暖的光,直射到小青的心里。

      姑娘,喜欢吗。摊主笑意盈盈。

      小青摇了摇头,太贵了。琉璃,一碰就会碎的。

      不会。只是在它该碎的时候碎,注定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小青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俊美而又微笑着的脸,让人有些恍惚。

      小青怔怔地站在摊前,捏着那块琉璃,不设任何防备的看着,呵,他的笑容好美.

      许先生,你也买琉璃吗。

      不了。男人笑了笑。抱紧了手上的书。

      原来,他姓许。

      四

      许仙是个老实男人,一介书生,在私塾中教书。很多时候,老实人总给人留下一种假象,那就是忠实,尤其是对感情忠实,几乎没什么例外。许仙没有遇到过感情,给他说媒的人也不少,都被他一一回绝了。他只说,想找个心仪的女子做妻子。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从小自己贫苦,也淡薄名利,女人就象他书架上的书,看了,就看了。没看,就没看。没有必要怎样去争取。世上的劫难,都是那无尽的欲望和固执的坚持所造成的.

      可惜,今天他遇到了小青,或者说是小青遇到了他,在这彼此都不设防的时候。


      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块琉璃。他隐约中感到了心动,甚至是一种莫明的喜悦和欢愉,他几乎想笑了。

      他告诉了她,他的名字,许仙。在她的心里种下情缘的种子。许仙不是一个情场的高手,但此时他从小青的怯怯的眼神知道,眼前的女孩会爱上自己的,而且逃不掉。

      而小青最终也没有逃掉。虽然,她提着青色的罗衣,在那双炙热的眼神下仓皇逃脱,但心还是留在了琉璃摊前,在温柔的阳光下,暖意洋洋。

      没人去争辩缘份的对错,因为没有必要。即使是在错误的时间,地点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那也是天注定的一场劫数。

      从那天起,小青就有了新的梦,连心结和许仙。虽然,那连心结有时会硕大不必,而许仙的脸有时也会模糊不堪,但她始终感到自己在梦中也在笑,咯咯,咯咯......

      夏天慢慢地过去了。

      小青第一次感到了时间的局促。那个举人已送来了聘礼,成匹的丝绸和许多耀眼的珠宝,成堆的华丽饰物让小青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她渐渐的觉得那个黑衣举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她几乎可以触摸到他的冰冷。多可怕呀!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还是逃回了阁楼,心中的那份暖意渐渐的开始升温。

      小青决定再去一次集市。

      林家的人开始议论了,真是没规矩,快出阁了,还要往外跑,不知象谁。其实,这种话许多人已经习惯说了,而有些人却仍不能习惯去听。小青便是这样的人。她不愿别人中伤她的那块连心结,也不想让疼惜自己的父母再受到伤害,但……
      最终,林老爷还是不顾众人的闲言碎语,怜爱地对她说:去吧,喜欢什么就买吧,作为你的陪嫁。

      集市依旧,连心结也还在。小青一直站在琉璃摊前,轻柔地抚摸着那块自己已朝思暮想了很久的东西。

      姑娘,喜欢什么。摊主依然笑意盈盈。

      我想买这块。小青终于开了口,心里却滑过一丝不安和羞愧,毕竟,她已定了亲。

      不。姑娘,这块已经有人要了,再看看别的,别的也很好。小青的心一下落了下来,似乎没有底。无尽的失望蔓满了她整个身体。不语。她缓缓的将手缩了回去。不要了,其他的都不要了。呵,是命。

      小青一步一步的向渡船站走去。天开始下雨,雨丝霏霏。渡船站没什么人。

      小青独自站着,流下了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是为了一块琉璃?不,不是的。小青很明白自己会哭的理由,只是她说不出来,也说不清楚。忽然,好象雨停了。她抬头看了天,却看到了一把褐黄的油布伞,蓦然回头,看到了许仙。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表情,也都明白表情下面所蕴着的意思,可却都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心中都暗潮汹涌。相思苦,还好不是一个人苦。小青觉得自己周身都温暖了起来,许仙依旧深情地望着她,为她撑着伞。他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这本自己很想看的书,不知该从哪一页开始。

      小青姑娘,渡船来了,走吧。许仙终于开了口,简简单单,他觉得自己已说得很沉重了。旁人开始上船了。许仙将小青扶上了船,塞给了她一样东西,用布包着,有些沉。许仙苦苦的笑着:保重。小青一直流着泪,她觉得那些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许仙看上去依旧俊美而又老实,撩拨着小青思绪纷乱。                  
      船开了,许仙的样子渐渐模糊。小青打开了布包,赫然看见了那块熟悉的连心结琉璃,不禁又哭了。

      五

      相思是种病,小青愈病愈重。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愿给母亲添任何的骂名。象她这样已定了婚约的女子,是不能有对其他男人的相思的。那是罪,不贞,不忠的罪。小青不敢提。

      入秋了。婚期将至。

      林夫人忙里忙外的操办着。整个家中,最快乐的就是她,因为,她的敌人即将少一个。而且敌人的下场也不好。快嫁吧,快嫁吧,女人总是要嫁的,嫁了好。

      胭脂,水粉,花冠,红绣衣,一样也不少。林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带起了脸上所有的皱纹,那都是岁月的痕迹。

      小青终日不快乐的坐在阁楼里,捏着那块黄琉璃。

      小青,笑一笑呵,快做新娘了。母亲慈祥的说道。她依然美丽无比。孩子,命是自己的,一定要想好自己所做的。小青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母亲。她知道母亲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她的泪一下若决堤般涌出。娘亲,我想再见一下许仙。

      那就去吧。

      当思念成灾时,再优雅的女人也会失去矜持。小青发疯般地向集市跑去,路间,她撞上一个正在行路的和尚,似曾相识。

      私塾已下课了,可许仙还在。小青快步地踏上了私塾门口的青石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许仙,我……小青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该懂的,她感到许仙是懂她的。

      许仙愕然地看着她,站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但好象又有些欢愉。没想到,上次的送别不是最终的离别。望着眼前这个衣发凌乱,为他痴迷的美丽女子,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欣慰。小青姑娘,我听说了你的婚事。风渐起,小青呆呆地站在原地,又流下泪来。

      许仙毕竟是个老实男人,他再次将小青送到了渡船站。他始终柔情地看着眼前自己深爱的女子,他很明白,或许,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渡船又来了,许仙将她扶上了船,这次,他决定送她一程,或许,这可以让她在结婚之日想起,或许,她会一辈子都会想起。

      船开了,小青回头瞥了一眼渐渐远离的集市,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和尚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

      江上风很大。许仙坐在最外边的船延上,微笑着看着小青,心中有些凄然。船随着风不停地摇摆,船夫用力的划着,不断的吆喝着,每个人都坐好,每个人都坐好。风愈来愈大。小青害怕起来对着许仙大喊,进来坐吧,进来坐吧。船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许仙站了起来,欲往里走。不……,一个踉跄,他摇晃地翻落到江中去了,轻柔得若一片树叶。小青顿时冲了出来,趴在船沿上,可惜,已没有许仙的身影。

      许仙,许仙。小青凄厉的哭叫着。小船上乱作了一团。

      风更大了。生为何,死又为何。小青呆呆地站在船头,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戚戚地笑着,顺着许仙落水的方向,跳了下去。

      六

      究竟是何时醒来,身处何地,小青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白衣和尚坐在身边。

      你是谁。小青疑惑的看着他,没有力气。

      贫僧法号:法海。姑娘,不要说话了,你只有一个时辰可以活。

      许仙呢,他也活着吗?

      是的,他会游泳。

      小青的心平静了下来。哦,他没死。上苍有眼。可我……她不禁又落下泪来。大师,你可否帮我,我不想离开许仙,我想再见见他。

      小青的声音很好听,不象是云山寺中的钟声。它轻柔,象股云烟,渗入了他的肤中。法海的心,有些痛,也有些动了。

      他是一个和尚,一个道行高超的和尚,没有感情。但他始终无法直视眼前的女子,他敢确定,他与她,前世有着不了的情,他今世必须还清,否则,他的修炼无法进行下去。法海决定帮她,他一定要把前世欠的情债还清。

      我可以帮你。只是条件非常苛刻,我想你做不到。

      不,什么都可以。小青的面色惨白,却一脸坚决。

      呵,法海仰望着天,长叹了一声。

      好。紫竹林中刚死了一条青蛇,我可以渡你的魂去它那里,因为你的魄马上就要消散了。蛇有魂就可以活,不象人,还需要魄。含着这块紫水晶,它上面聚着一只千年蜘蛛精的灵气。记住,从此以后,你将不是人了,即使今后能暂时变成人,也不是人了。切记,不可危害人间。否则……,法海终究不忍说下去。

      小青微微地点着头,应允了。

      烟雾渐渐缭绕,法海合上眼,开始打坐。

      小青在他的面前沉沉的睡去。



      下篇
      法海说,这湖中没有其他东西可吃了,只有鸳鸯。
      小青在湖中心,大笑,大叫着,现出了蛇形。

      一

      夜,雷雨交加。紫竹林中腾起一股紫气。

      青蛇在林中央不断翻滚,扭动。小青觉得浑身针刺般的疼痛。冰冷的雨无情的泼在了它的身上,让它无处躲藏。啊,啊,青蛇张大了嘴,凄厉地叫着,却无声。她已不是人了,是一条巨大的青蛇,虽然有着人的魂。它若大的嘴中,含着许仙送它的黄琉璃和法海送它的紫水晶。它无从舍弃,也无从选择。一块是它最为珍视的情物,而另一块则是它的命。

      细弱的竹子在狂风中沙沙作响。不知这样的疼痛何时才能终止,人间曾有的那些片段不断地在疼痛的缝隙中闪现在小青的眼前,父亲,母亲,奶娘,白云,连心结,还有,许仙。

      许仙,许仙,小青不断的默念着让它不惜生死的名字。

      小青,快吐出那块琉璃,否则,一旦紫水晶落出你口,你马上就会消散。法海悬在紫竹林的上空,冲着青蛇说道。他面无表情。人间的最后一笔情债他已还清了。面对着天下万物和他眼前的小青,他再无牵挂。心空空,他终于能安心修行了。

      小青闭紧了嘴,拼命地摇头,不,那是不可丢的东西。它忍着痛将琉璃咽了下去,即使不能将它藏在心里,也要把它藏在身体里。琉璃硬冷,小青感到了它的在它体内的悄然滑动。

      几个时辰后,蛇儿终于累极了伏在的那里不动,它渐渐地合上了眼,续做着那满地秋叶的梦。

      空中的法海静静的看着紫竹林中的动静,长叹了一声:小青,好自为之。随即,拂袖飘然离去。

      二

      晨光曦微。紫竹林中满地落叶,一片宁静。

      小青徐徐地睁开了眼。看到了缕缕阳光,微笑了。她终于还是留在了人间,留在了与许仙一同存在的世界。忽然,小青骇然的抚摸着自己的全身。呵,她还是人的身体。可昨夜的发生的一切却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难道是场梦。小青下意识地用舌尖感受着口中的紫水晶,水晶还在。一切都是真的。她知道,她随时都会化做蛇,可她不知会在什么时候。

      她决定去找许仙,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老实男人。她记得,他曾说过,他住在小镇的最西边,离紫竹林不远。她整了整头发和衣衫,一步一步地向西走去。白云在空中欢快的流动,小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什么都不怕了。

      许仙的家,的确住得不远。

      那是西边一间普通而又简陋的草屋,不久,小青便找到了它。

      许仙家中坐着许多邻舍和街坊。大叔,大婶都不停地摇头,可怜的许先生。许仙坐在床上,不断咳嗽,满含谢意轻声地劝大家回去。小青站在窗外,注视着她,心潮澎湃。许仙真的没有死。

      邻居们坐了许久了,一些大婶们也终于忍不住,开始谈论昨日翻船的事情。
      “知道吗,那天也有个姑娘跳下江了,是自己跳下江的。听说,好象是林家小姐。”
      “对呀。许先生,船上的人说你们好象认识,林家小姐在跳江前不断地叫着你的名字。”
      “哦,许先生,你要当心呀,林家小姐她们母女都是妖精,专门勾引老实男人。”

      小青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她最终还是不敢去扣门,直至所有的人都走了,但还是被人发现了。好心的大叔大婶立即明白了她的来意,众心捧月的把她带回了许仙的家。


      小青。许仙不顾病痛从床上跃起,紧紧地搂住她,眼神中充满欣喜,谁都看得出,那是经过生死的相逢,快乐和悲伤的痛并存,旁人都被感动了。

      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许仙镇定的对那些满腹疑惑的邻舍们说道。小青的泪不禁流了下来。

      哦,原来是许夫人来了。邻居们又陆续的散去。天色蔚蓝,一切都平静而又美好,小青躺在许仙温暖的怀中,感到了幸福。她也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母亲曾经说过的爱情,她的爱情就是身边这个执子之手的老实人。

      三

      岁月就如小镇边上的金山湖水,似乎已忘了流动,没有一丝微澜。

      小青每日做着每一位妻子都做的家务。日不忘洗衣,做饭,夜不忘点灯,为许仙沏茶,披衣。许仙感激着小青为他作的一切,幸福的微笑时常挂在嘴边,人也胖了起来。

      春天来了,四周绿意盎然。对于许仙而言,这是收获的季节。私塾每到春天就会按去年考生的学业成绩发给他一笔奖钱。许仙欢快的揣着这包银两,买了酒菜,回到了家中,他要与他心爱的女人一同分享这一年才有的快乐。

      夜风习习,繁星漫天。

      许仙温柔地摸着小青的手,说道:娘子,一起喝一杯吧。今夜,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他已开始自酌起来。喝一杯吧,喝一杯吧。酒香四溢,杯中的透明液体在月色中诱人无比。小青始终没有喝。因为,她从来没有喝过酒。她过去的家庭也不容许她这样一个女孩喝酒。她心疼地看着许仙,不停地给他斟酒。相公,你尽兴就好。

      酒开始一点一点的撩着人醉。几杯下肚,文弱的许仙终于醉了。娘子,喝一杯,喝一杯。小青拗不过他,终于为自己到了一点,缓缓地喝了下去。

      此时,许仙已醉意,随意朦胧。依稀间,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青蛇在眼前翻滚。啊,他顿时酒醒一半,木衲的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情景,脑中一片空白。

      青蛇的眼神中充满无助和恐慌,它不停的在地上扭动,翻滚。蛇皮花纹斑斑,在月光下,好似一根根细长而又坚韧的绳索,直嵌入蛇的肉中。青蛇张大了嘴巴,红信不断在吐出,欲说什么。但在许仙的眼中,可怕而又丑陋的巨蛇要倾吞了他和他的整个世界。

      小青,小青。许仙尖声唤着妻子的名字,却看见青蛇疯狂地扭着头向他的呼唤回应。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中泛出股强烈的恶心,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四

      许多时候,谎言比真实更美。其实,每个人都清醒的知道,它美在什么地方。而更多的时候,聪明人相信了谎言,愚人却信了真实。愚人自以为聪明,对得起良心与天地了,殊不知,世界也因此更加透明,更加残酷了。

      小青决心坦白。

      午后,许仙醒了过来。他没有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他坐在门口,掩饰着内心极度的恐慌,貌似平静的听完了小青含着泪的述说。

      哦?!许仙不相信。但凡美女蛇在食人前都会这么说。


      许仙,相信我。小青一步一步逼近。许仙步步后退。她想哭,却没有泪。小青觉得在许仙狐疑的眼神中自己也变得伪善了起来。天蓝,花香,鸟鸣,世界依旧,没人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才是美好背后的丑陋。

      小村中渐渐热闹起来。许多壮汉都提着铁锹和锄头向许仙的住处探头张望着,小声谈论着。小青隐约地听到了:蛇妖,蛇妖……白云在天上缓缓的流动,小青抬头望着天,不禁疑惑了:谁是妖,我么?我有着人的灵魂,怎么会是妖?

      许仙见到小青呆呆的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说:你快走吧。他们会来抓你。身体却也慢慢地向人群移去。快走吧,我让他们先不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许仙用身体挡住了欲冲来的男人们,顷刻,他与小青间出现了一条无形的鸿沟,鸿沟渐渐扩大,让人无法逾越。

      小青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人们的眼中含着愤恨,却又有丝掩藏不住的恐惧。小青看着他们,陌生的人们,冷冷的,仿佛所有血都凝固了。风不停的吹着,许仙的眼神已和周围的人们的一样,小青绝望地看了看天,觉得口中的紫水晶坚硬无比。

      走吧,走吧。小青闭上了眼,只觉得身体顿时轻了,恍若轻烟般升上了天,往紫竹林飞去。

      原来,真的变成妖了。

      五

      紫竹林在金山湖畔。整个林子空空荡荡,赤裸裸的矗立在天宇间。

      小青在湖中潜了很久。她终于明白,人与妖的区别,妖不会死,永远也不会。而这道坎,人却无法过得去。她几次想把口中的紫水晶吐出来,但隐约的不想就这样放弃,她觉得许仙终有一天会相信自己的,她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小青每日不是在湖中迂回的游来游去,就是坐在湖边看着西落的夕阳,独自,寂寞无比。有很多时候,她想再回到母亲身边去,回到林家那最高的阁楼中。可惜,不可能了,她不想让母亲再受到一丝伤害。

      从来人与妖就势不两立,即使互不干涉,也不能同处于一个世界。青蛇从未想到这点,而活在人间的人们却一刻都没有忘记。小青跟着时间忧伤的活着,男人们,女人们却再次提着武器冲进了紫竹林。

      紫竹林中再次腾起了一股紫气。

      小青站在湖上,静静的看着岸上叫嚣不已的人们。

      小青在人群中看到了许仙,他已剃了光头,颈上垂着一条细长而又光亮的佛珠。许仙,许仙,许仙,小青不断的叫着,声音由低转高,几近疯狂。而她曾经的老实男人却不断地颂着生疏的经文,企求上苍原谅他曾经的罪孽,爱上一个妖的罪孽。

      她又看到了父母。母亲被一大群人押着,面容憔悴,衣着凌乱。林夫人不停的叫着,嚷着,欢快无比。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我说她们是妖吧。哈,哈,哈……老爷,她们都是妖。

      林老爷呆呆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青,神情绝望而又伤心。

      老爷,对不起。小青的母亲终于开口了,她无法逃避,眼前的的确是她生养过的女儿,她凄凄地向林老爷微微笑,发足了力气,挣开了众多押着肩臂的坚实的手,头向身边的一棵大树狠狠地撞去。那是她的终点。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快打,快打她,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林夫人在原地疯狂地叫着,笑着。人们开始涌过去,轮起了手中的武器向小青母亲的身体砸去。天开始下雨了。在人们拭去脸上的汗与雨时,却发现林老爷死死的抱住林二夫人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中,身上满是伤痕。

      林夫人拨开了人群冲到了他们的面前,尖叫着:老爷,为什么,她是妖,为什么护着她,到死都护着她。

      林老爷低着头呢喃了一句:因为,我爱她。随即,咽下了气,与他珍爱的女人续后世的梦去了。

      疯了,疯了。林夫人狂笑着,不断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奔出了林子。

      血渐渐随着雨水流入了湖中。人们摇着头,不断的说着,评论着,目光却再次移到了小青的身上。

      小青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她一下潜入了水中,让自己的身体与久违了的父母溶在一起,她却再次现出蛇形。湖中的血味愈来愈浓了,青蛇拼命的游着,她不愿再想。

      猛然,她冲出了水面,悬在高空中。听到了一阵悠远的钟声,似曾相识。

      雨越来越大。人们渐渐害怕了起来,慢慢的往后退,每个人都拿着武器对着小青,担心她的突然来袭。

      小青笑了起来,不断的笑着,咯咯,咯咯……湖水开始涌动,由缓到急,向空中冲去,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水柱。

      啊,啊,蛇妖要淹死我们啦!人们恐慌的向林外狂奔,不断的叫嚣着。许仙也不断的跑着,没有回头。

      水柱愈来愈高,小青在空中笑着,唳叫着,象一把尖刃,划破了天际。

      梵音渐起。

      蛇妖,住口。法海手持金杖,身披红袈裟,出现在小青的面前。啊……哈……啊……哈……小青仍不断笑着,仿佛更加欢愉。

      蛇妖,我不能一错再错,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不能让你危害人间。法海说道,一脸正义。

      小青停住了,化成了人形,闪到了法海的面前。不用了,和尚,不用劳烦了。小青笑着吐出了紫水晶,向他扔去,笑颜美若三月桃花。

      法海呆住了,他又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心,不禁痛了。他终究逃不过她的泪。小青一直笑着,笑着,消失在天际。

      六

      天晴了,阳光透过了云层,斜斜的照到了人间的每个角落,金山湖又恢复了宁静。

      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心满意足的看着这份宁静,却意外的发现天上下起了金色的雪。他们举起手想接住,但落进一看,原来是片片琉璃屑,轻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ZT紫霞湖的传说 By 冰如未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引 子

        钟山脚下,有一泓湖水,人称紫霞湖。相传这湖乃是由一位名叫紫霞姑娘的泪水积聚而成,故虽极其清冽,但入口微咸。对此众人自然多以为附会之说,独我深信不疑,因为我认识紫霞,在前世。
        能认识紫霞,全凭一个缘字。
        我本是一块顽石,曝寒于天地之间。只因机缘凑巧,抑或阴差阳错,得赋人形,混迹于人间。虽然不是孙悟空,未学过七十二变;也不是贾宝玉,没福气金鼎玉食寻愁觅恨,但也能以占卜为生,自号半仙。平日里闷了读读书,发愁时就喝点酒。居无定所,四海飘游,乐得清闲自在。
        去过的地方挺多,最喜欢的自然是江南。幽静的街道,田野的阳光,还有山的青紫,水的清亮,都给我流浪的心一种宁静的感觉。以至于有时候竟也会想,就在这儿落脚吧,别再理会那远方的呼唤了。
        人杰地灵这句老话也许真的有些道理,既然号称虎踞龙盘之地,便多风流人物,其中尤以南秦北紫,名满江南。
        秦淮秦公子素以好客知名,来访者无论贫富贵贱,不问远近亲疏,悉盛款待之,必令其兴尽而后返。谈吐举止,儒雅潇洒,让人想起杜慎卿,可迎来送往,豪放爽快处,又大有少卿遗风。可惜我这个人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有丝毫我能觉察到的缺点,只是觉得他有时有点刻意于美誉,难见嬉笑怒骂的真性情,便亲近过几天后就渐渐疏远了。
        而紫金紫公子则是另一种名士,交往之人除了达官贵人,就是些奇人逸士,一般的凡夫俗子,是从来不认识的。也许正因如此,城里的洪老爷,权重势大,最难接近的,可是也到紫公子府上造访过几次。因此偶尔我也会取笑他,说我本是个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徒”,何雅之有,配他结识,他就笑笑,说认得了我这个标准的俗人,朋友也就全了,天下能人就是辈出,他也不再结交新的朋友了。别人有关门弟子,“你就是我的关门朋友”。我对这一封号并不喜欢,便不加以评论,好让它随着谈兴一起消失。

        春 遇

        紫公子似有洁癖,日常食用的瓜果蔬菜,固然都是自家产的,就是用来沏茶的水,也非取之山泉,更不是井水,那是要等到冬日雪后初晴时,让四名少女将梅花带雪采下,回家后把梅花剔出,雪则集在一个青瓷瓮中,然后埋入地下三尺深,等到来年开春融化,才起出来享用。我说清净如此,只怕会被佛门引为同道,说不定有尼姑钦慕而效仿之。紫公子笑笑,说即使是尼姑,也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吧。一个姓孙的豪客投其所好,把紫公子家南三里的一个石冈买下,遍植梅树,雅称梅花山,送给了紫公子。我说过我本是俗人,愚见以为石冈只能称岭,梅树不光开花,所以我只管它叫梅岭,紫公子也由着我乱叫,并不加以理会。
        梅岭开花的时节,我是不去看的。倒不是讨厌梅花,只是不愿陪着紫公子那一班风雅朋友整日里在梅林里喝酒唱歌,流连忘返。梅岭南面的竹林,在初春的暖阳下萌发的点点新绿,也颇耐看。等到黄梅雨来了,梅岭寂静到连鸟鸣也听不见时,我才撑着油纸伞,同紫公子仰着脸,一颗树一颗树地挨着看,找那发黄的梅子。半晌下来,也不过能摘到十多个的样子。偶尔碰着一个熟透的,生怕对方抢去,就着细雨用布擦擦,赶紧填在嘴里,又酸又甜,好吃极了。曾有个客居此地的南方朋友送过我两个杨桃,一个奇甜,一个奇酸,可同熟梅子比起来,味道就显得单薄多了。
        黄梅雨下起来是没个完的,冒雨采梅是需要兴致的,没兴致的时候,书也看不下去,就只能坐在亭子里,望着雨蒙蒙的山树水石发呆。紫公子知道我对于琴棋字画是从来不屑于精通的,自己也就百无聊赖地斜坐在石桌旁,轻轻地敲着棋子,图听那清脆的响声。
        蓦的,一声更清脆的“哥哥”使得我们两个都惊跳了起来。定睛看时,亭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秦公子素称风流,自然广蓄歌伎舞女。千娇百媚,当初同秦公子交往时,也曾领略过。其中几个最出色的,人称“八艳”, 皆有闭花羞月之容,沉鱼落雁之貌。然而眼前的姑娘,清新得脱俗,美丽得自然。如果说紫公子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么这位姑娘则如璞玉,似含珠,清丽得像从未食过人间烟火,没沾染上半点滚滚红尘。容貌姿态,初见之下,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管这话有多少人重复过过,却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声。
        回过头去看紫公子,只见他白润的脸上变得红润起来,有点期期艾艾的介绍到:“这位是石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妹紫霞。”
        那天傍晚,雨后初晴,天边一片灿烂的云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道旁的花儿开得是那么娇艳,树是那么的翠绿,远方的山也越发显得青紫了。我那久已干裂的心田,似乎有一股清泉在慢慢滋润,不久就能长出一丛丛爱意的新苗。
        从那以后,我也像紫公子的那班朋友一样,只要一有空,就往紫公子家里跑。可惜并不能经常碰到紫霞,偶尔有机会在一起,也只是说一些家常话,但是只要我能见到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去紫公子家里,在路上就开始想能不能见到紫霞姑娘,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刚进院门,就觉得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在不远处注视着我。含着微微的笑意,带点脉脉的温情,好似幽蓝的湖水,清风拂过,荡起层层涟漪;又像朝阳下的荷香,细细地沁人心脾。在听别人聊天的时候,先想会不会提到紫霞,拿起桌上的书来看时,也会想紫霞方才是不是读过。我喝茶,我说话,我坐,我立,总觉得那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像晚春暖阳的余晖。虽然我知道,紫霞姑娘并不在附近。
        最喜欢同紫霞在一起的感觉了,心不在焉地同别人应答着,心却随着紫霞的身影而动。端茶,倒水,抹桌子,袅袅地过来过去,让人品尝到原来平平淡淡的生活里也可以有如此甜美的滋味,使我腋下生风,口齿含香。偶尔闲下来,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听到会心处,我们两个往往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含着笑意的眼神于是就交汇在一起。——最喜欢同紫霞在一起的感觉了。
        紫公子的一个王姓朋友,为了让大家多一个游乐的去处,就在梅岭的东南侧,盖了一个小别墅,因位于山脚高处,大家就叫它“半山院”,平日里有人打扫,无人居住,十分清静。我和紫霞都非常喜欢这个精致的四合院,两个人一有空就去玩儿。进得大门,沿着回廊曲折而行,能看得到院子中间立着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四周是丛生的花草。一条小溪,潺潺的穿院而过,清凉的水里有三五条小鱼或游或止,使我想象如果我和紫霞以后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家,一定也会象这些小鱼一样生活得自由而惬意。

        夏 思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紫公子似乎开始在有意地躲着我,态度神情,也远不像以前随意自然。紫霞姑娘在被我像呆头雁似的盯得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会扭过头去看紫公子的脸色。莫名的伤感开始袭上我的心头,正如初起的晚风,凉凉的。
        我不愿意再去紫公子家了,去了所得到的无非是期望之后的失望,无非是心喜之后的心伤。紫公子那不自然的神情,使我疑心他自言的与紫霞姑娘的姑表亲的关系,紫公子那班朋友殷勤地来往,也让我觉得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到了初夏季节,湖水变的温凉起来,我还是跳下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吧,也好洗去所有的烦恼。累了就静静地仰卧在湖面上,心里想这湖若是她的眼眸多好啊,我就可以每天包围在温柔的爱意里,幸福到永远。
        紫公子家东南二三里处,有一个音乐台,是一个姓孙的老革命党建造的,目的自然是教化民众。我却不大全信,因为我似乎曾听紫公子说过他不喜欢嘈杂的音乐,但是如果悠扬的乐声从远处传过来,余音袅袅,感觉可能还不错。这位老革命党是紫公子的密友,也听过紫公子这番高论也未不可知。但是这音乐台建得实在是太精美了,让我不由得喜欢上了它。从附近的山顶看下去,音乐台就像一把打开的扇子,又像一半大大的蚌壳,顺着蚌壳的圆弧状周边,排着两排光滑的石凳,石凳外侧的紫藤密密麻麻爬上来,在石凳上方一人多高的地方交错在一起,搭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凉棚。逐渐向内下凹的壳面上,绿草如茵。在本应凹得最深处,却凸起一个平台,平台后面是弧形的高高的围墙,前面则是清浅的水池。这样,当在平台上奏乐时,围墙就会把美妙的音乐聚集反射到水面上,然后通过水的折射向上向外发散,随着轻风,就飘进了紫公子的家园。
        夏夜里酷热难眠时,我就会一个人步行七八里,到音乐台去露宿。躺在凉滑的石凳上,透过紫藤拥簇的叶子,能看到瓦蓝的星空。紫藤花早已谢了,可似乎仍能嗅得到丝丝的馨香。心里想着紫霞姑娘是否知道我的这片痴情,即使明白又是否能够接受,紫公子是那么优秀,紫公子的那班朋友也尽是些高人名士,我怎么能同他们相比,要不自己就放弃了吧,重新去过以前那种随意的流浪生活,就当从来也没遇见过紫霞姑娘。况且即使我们两个最后能如愿,但“天若有情天亦老”,用情太过就是神仙也难求长生不老,何况我只是一块顽石呢?待到叶落归根时,漠北的风沙霜雪我是早已习惯了的,可是叫她如何能承受呢。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针扎似的痛,眼泪就跟着涌了出来。朦胧之中,紫霞姑娘款款走来,来到我身边,弯下腰,静静地看着我的脸,眼里满含着笑意,还有掩不住的忧伤。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轻轻地碰着我的鼻尖,痒痒的。我想伸出手,去抚她那黑亮的青丝,可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一动也不能动。良久,只听得她一声轻叹,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起身离去。如一股轻烟,消失在晨雾中。

        秋 分

        秋高气爽时,洪老爷洪夫人记起了他们礼佛的好习惯来,于是广邀亲友,一同去城南金塔寺进香。紫公子也在被邀之列,紫霞姑娘早就听说金塔寺的金塔为真金所铸,飞檐上另缀有无数的珍珠宝石,也闹着去看个稀罕。我本厌人多的地方,可紫霞要去,我只能心甘情愿地陪着了。
        那一天可真够热闹的,进香的队伍在洪老爷洪夫人的率领下浩浩荡荡,路两旁瞧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我骑着马跟在紫霞姑娘的轿子后面,就觉得有些眼晕,不禁有点后悔此行。可是当紫霞大睁着充满新奇的眼睛,一路上不停地兴奋地向我问这问那时,又觉得还是值得。
        到了金塔寺,略进茶点,洪夫人带领女眷们进庙烧香磕头,洪老爷有老和尚陪着在大殿里说话,我同紫公子便趁空溜了出来,四处溜达溜达。
        这些时同紫公子相处的时间少了,话就更少了。为了不冷场,我没话找话:“洪老爷位高权重,洪夫人慈眉善目地倒没什么架子,见到紫霞她们就热情地问寒问暖,——不知她娘家姓啥?”“姓马。”“哦,怪不得脸长得那么长。”紫公子被我逗乐了,但他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我小声些。我也知道洪家势大,谁也不敢惹,随意说笑万一传出去也保不准不出事儿,就不敢再说了。倒是紫公子悄声告诉我,洪老爷跟佛门还是挺有缘的,外面有谣传说他原本就当过和尚。另外洪老爷洪夫人都已年过半百,可至今没有半男一女,因此常年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以求子嗣得以延续。
        等我们回到大殿里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正预备随着老和尚到庭院里去听讲经。紫霞在洪夫人身后站着,洪夫人在同身旁的洪老爷说话,洪老爷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洪夫人身后瞥,我忽然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浑身上下,以及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嗅到的,所碰到的,没有一点能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幸亏老和尚因为急着要卖弄高深的学问,过来来请姓洪的先出殿门好登坛讲经说法了。
        我心绪纷乱,茫茫然随着大家出来,坐下,也忘了跟紫霞挨着。瞪着眼睛,只见到老和尚肃穆地闭着双目,嘴巴一张一张的,至于讲的什么,一概不晓得。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鼻子忽然闻到一缕缕花香,但既不是桂花香,又不像菊花的味道,倒好像有人把好多种花香调在了一起,使人仿佛置身在百花齐放的大花园里,并且这香味越来越浓郁了。蓦地,一片花瓣在空中摇曳着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老和尚坐的讲经坛上。紧接着,更多的花瓣混着整朵的鲜花自空中飘落下来,宛如七彩的雪花,缤纷地下个不停。大家都惊讶得呆若木鸡,老和尚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这奇异的天象,嘴巴不再动了。
        良久,当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鲜花时,这花雪才渐渐小了,停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拥上去,齐声赞叹老和尚的法力无边,老和尚早已矜持地闭上了两眼,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答谢。不过到底是位高僧,心满意足之时犹不忘奉承:“都是洪老爷洪福齐天,虔心礼佛,感动上苍,才降花雨示意,将来一定富贵无限,子孙满堂。吉兆啊,吉兆。”我心砰然一动,暗叫不妥,忙回过头去找紫霞,果然看见她正从地上捡起一大朵艳丽的芍药,我大惊失色,赶紧跑过去,一把夺过来扔在了地下。另挑了一枝水仙给她,可她顿时生气了,接过去一甩手抛开,拾起芍药走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的惶惑混着忧伤波涛汹涌。偏偏老和尚从我身旁行过,嘴里煞有其事地小声嘟囔着“孽缘,孽缘”,我不禁暴怒起来,一咬牙,一挥手,满地的鲜花霎时成了一块块小石头,或方或圆或尖,虽也光润可爱,可再也找不着讨厌的鲜花了。我也心满意足地仰天惨笑了几声,黯然离去。
        虽然我极不愿事情的发生如我的所料,但还是如我所料的发生了,当秋风将最后一片树叶吹落的时候,我得到了洪老爷讨紫霞姑娘作妾的消息。我独自坐在花木凋零的园子里,任夜风凄冷沁骨。我无法想象紫霞姑娘会如何面对,紫公子是别无选择的,除了赞成,只能同意,否则就凭洪家势力遍天下,躲都没处躲。我不由得又想起老和尚嘟囔的“孽缘,孽缘”来,我真恨自己法力太小,无法带紫霞逍遥天外,只能任由这“孽缘,孽缘”摆布。

        冬 眠


        果然,没过多久这婚事就谈妥了,两家约好新人年前过门。财礼自不必说,洪老爷向来是个大方的人,到时候肯定办得热热闹闹。天阴得厉害,看样子要下雪了。江南的雪太细润太单薄,不像塞北,雪花大如席,下起来痛快淋漓,我有点想家了。也许,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我彳亍而行,终于来到漠北。寒风呼啸,飞沙走石,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我的故乡,虽然你不比江南,可毕竟是我的家啊,我这次回来,将永远厮守在你身边,再也不分开,因为,远方已没有了我的最爱。再也没有谁,在远方向我不停地呼唤。
        我坐下来,慢慢散去人形,恢复我的本相,眼前所见的还是那片山谷,身边还是那条羊肠小道,周围还是同我一样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亘古以来就是这样。
        可是且慢,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过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倒骑着一头小毛驴,手里拿的酒葫芦好象快空了,可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看到这一景象,我忽然记起在五十年前,也是这个白胡子老头,也是这么倒骑着小毛驴,也是这样老举着快干了的大酒葫芦喝酒。不一样的是,那次还有一头脏不拉几的小猪跟在后面,哼唧哼唧的讨人烦。老头大概也觉得厌了,轻轻拍了拍驴屁股,于是小毛驴拉下了几个驴粪蛋。那头猪一见这驴粪蛋,如同饿汉坐上了满汉全席,扑上去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吃光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头猪慢慢地变瘦变白,慢慢的直立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看见白胡子老头,倒头便拜,以谢点化成全之恩。老头下来毛驴,将酒葫芦放在一块石头上,伸手把男孩儿拉起来,怜惜地端详了一番,满意地说:“哦,还不错。就给我当徒弟吧,我年纪也大了,懒得动弹,以后跑跑颠颠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那小孩儿脖子一拧,脆生生的嚷道:“俺不想做神仙,俺想当皇帝。”顿时把老头乐得哈哈大笑:“好,好,就让你当个皇帝。”小孩顿时大喜,说:“那我该叫啥皇帝好呢?”老头沉吟半晌,说:“做人不能忘本,你由猪而来,就叫猪原脏吧。”小孩不乐意了,嘟起了小嘴儿:“那多难听呀!”老头把脸一沉,断然说道:“这名儿不能改。你要是嫌难听,我给你取个别姓,猪朱同音,朱就是红的意思,而红洪又同音,你以后也可以对别人说姓洪。”小孩没办法了,只得点头告辞。老头在后面喊着嘱咐:“你要真想当皇帝,就得先当两年要饭的,再做两年和尚,娶妻生子后,才能有门儿。”
        小孩远得看不见了,老头兀自站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猪原脏,猪原脏,这名字真是够难听的,不怪他不喜欢,要是叫朱元璋也许还好听一点——呀!我的酒葫芦啥时候被风给刮倒了?你瞧瞧你瞧瞧,酒都洒到石头上了——不好,这石头沾了酒说不定以后也成精成怪的,弄不好还会跟小猪闹别扭,我年纪大了,懒得动弹,不想多管闲事,还是赶紧走吧。”说时迟,那时快。老头一扭身,飞身上驴,顾不得摆造型,就一溜烟的跑了。
        这越走越近的白胡子老头,不就是当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么?!还是那么的悠然自得,逍遥快活胜神仙。他来到我身边,神色忽然变的无比萧索,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道:“孽缘,孽缘。”我想说自己再也不相信什么缘分了,可是张不得口,只有点点清泪流出。老头惊呼:“呀——不好,石头出汗,大旱百年。往后岂不成了沙漠的天下?听人说只有得到了纯情少女泪水的浇灌,荒漠才能变为绿洲,可如今还有哪位姑娘,会为了渺茫的初恋情感而泪落成湖?!凶兆啊,凶兆,我得赶快跑。”话还没说完,人就跑的没影了。
        于是天地间又只剩下荒漠古道,尘沙西风。似乎亘古以来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读了太多的无可奈何本来应该叹息,可怎么让人无端生恨呢?
        • 那天你正碰巧恨俺呢
          • 俺几时恨你来着?要恨也是恨俺自己,消化不良,读得太慢
    • 2月10号,怎么会错过这一篇呢?~~~
      • 。。大搜捕?
        • 说来可笑,我找以前毛毛拍的照片居然搜出了这个~~~怕是我错过的不是这1篇2篇呢。
    • 好看,好好看,真的好好看。